随著美国大选尘埃落定,拜登胜出,特朗普大势已去,许多西方主流媒体均如《经济学人》欢呼美国与世界回归正途。是否如此,尚有待观察。实则,若非新冠肺炎,还真难说特朗普会否连任。
即便拜登上任,美国与世界会否变得更好,见仁见智;只是从深层政治、经济与社会结构角度看,难保4年后特朗普式的美式民粹主义会否胜出。因为导致特朗普胜出的基本因素,恐难有大的改变。表面观之,美国是个善于迎变的新型国家,实则,其也有很保守与传统的一面。这是其优势也是劣势,均有两面性,不会是单一的仅有优势或劣势。
比方说,美国是发达国家中,贫富差距最刺眼的国家,而且这个经济不平等日趋严重,可就是难逆转这个社会经济不平等。历史地看,只有在1930年代大萧条时,才出现过罗斯福的新政(New Deal),可这个颇具社会主义色彩的新政,也在1980年代被逆转回传统的做法。
政制偏向富人利益
也就是从平等取向的新政回归到强调自由竞争,个人自负其责的新自由主义,而这个新自由主义,又明显偏向富人利益,以至于有人说美国是个畸形的“富人社会主义国”,如2008年次贷危机出手打救大资本家及这次疫情联储局又出手撑起股市,让有钱有势力的持股者因祸得福──股价大涨。
知名时事评论人法理德扎卡利亚(Fareed Zakaria),在其《后疫情世界的十大教训》(Ten Lessons for a Post-Pandemic World)一书里便直指,美式政治是个受有钱有势者支配的恩庇式(patronage)政制,是政治人物与金主(竞选基金捐献者)之间的合法化腐败交易型政治。这就决定了美国的公共政策偏向富人利益,而美国的复杂、长达千项的税务法也是刻意为有钱人所编的。
不论是共和党或民主党的政治人物,均难摆脱这个礼尚往来的恩庇网络。这就是美国政治经济的实相。也难怪这个“先进”强国竟然也充满第三世界的落后一面,如年久失修的基础设施与众多流落街头的游民。这次疫情也突显出何以美国是重灾区。回想2019年10月,美国知名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曾发表一份“全球卫生安全指数”,其中指出美国是全球卫生安全指数最高的国家,理由是美国有全球最先进的医疗卫生设备与研究。美国的医疗卫生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百分比也是全球最高(1 7%,多数发达国只有近1 0%)。只是统计数字也可能具有误导性,医疗支出高是因为美国的医疗费偏高,且较集中于富人区。这也是何以即便是在同一个纽约,贫困区的染病率与死亡率也远高于富人区。
易言之,贫富差距不仅仅是社会经济的,也涉及教育与医疗健康。说得露骨些,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也看不起病,看不起病的后果便是疫情失控。
自负其责不依赖政府
从意识形态角度看,美国是个具有反国家干预传统的国家,一贯强调国家不可介入个人与家庭生活。个人与家庭应自立自重,自负其责,不可依赖政府。这种自了汉思想又与19世纪盛行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结合强化了物竞天择优胜劣败的自生自灭思想。从好的方面看,这是美国富有活力与创新力的源泉之一;从坏的方面看,这引发了类似这一次疫情失控的悲剧。
这种硬心肠思想, 是好是坏见仁见智,也因此美国人较其他发达国更能容忍贫富不均。美国人也被教育(洗脑)要尊重财产权,视财产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对白手成家或暴富者也加以表扬而不宜仇富。不仅不可仇富,美国的工会也缺乏号召力,许多穷忙族也没想到要搞革命。
令人深思的是,美国的主流媒体包括自由派媒体也视阶级斗争为禁用语,甚至在使用阶级这用语时也要在前面加个社会(Social),成为社会阶级(social class)。在美国商业英雄是普遍受到推崇而非批评的对象,这就是美国。
走回老路难出现改革
在这种思想与政治经济体制下,很难想像美国会出现大的改革,而较有可能是沿著老路走下去。其后果则是,社经不平等难有彻底改革。在全球化与科技进步(特别是节省劳动力的技术进步,如自动化与人工智能)下,不仅薪资难有大的提升,甚至就业不安也会更趋普遍。
这就为特朗普式的民粹主义提供了社会基础。据此,中国也会成为代罪羔羊;因为这个内部矛盾得找个外部假想敌来转移视线与注意力。拜登为了自保与缓和内部矛盾自也有可能沿著特朗普的反中路线走下去。这是一种政治需要,而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真善美课题。政治是现实的,理想也是不可靠的。
比方说,共和党本来在意识形态上是较偏向自由市场的(这是正统的自由主义),可特朗普的反自由市场却也得到共和党与民众的支持。显见,当碰到切身问题或挑战时,什么理想原则,价值观皆可抛。安全与自保才是硬道理。自由民主市场或什么大道理仅是不涉及切身利益时才是理想。一旦切身利益受到自以为是的威胁便原形毕露,这才是真正的人性。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仅是便利的口号或斗争的工具。
总而言之,由于不太可能出现彻底的改革(奥巴马便是靠改革口号上台可也没彻底改变什么),而技术进步与全球化也不会因美国搞保护主义而停顿。因此,可以预见,美国当前的挑战将不太可能因换了拜登上台而有本质上的改革。美国与世界也未必会因换了个人或政党上台,便进入正轨,这个现实世界依然是会充满矛盾的世界。
深层地看,美国虽是个超级大国,可吊诡的是,却是个严缺全民共识,充满悖论的强国。除了日趋恶化的经济不平等外,其他方面如种族歧视,犯罪率,枪枝暴力,文化论战(如人本主义者与宗教右翼的论战),社会福利,增减税,移民等均是深刻与难以调和的分歧。
这次疫情会否刺激美国社会出现改革的基本共识则有待观察,惟改善的可能性恐怕有限,因为美国政治已日趋有制无衡,成了否决政体(vetocr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