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很多人对依兹拉感到陌生。不过,若提起他是前掌管法律事务的首相署部长拿督再益依布拉欣的儿子,曾因内政部将其出版的《阿拉、自由和爱》列为禁书,因此惹上官司和遭伊斯兰局逮捕等事件,相信大家对他有些印象。
32岁的他因为禁书事件,把出版社生意搁置一旁,转战电台(BFM),也与合伙人成立网络营销公司。
他接受《东方日报》专访,畅谈对多元族群、马来穆斯林社会和言论自由等课题的看法。同时也提及父亲对他的影响,以及他对大马未来的期许。
【资料档】
出生:1983年9月1日
教育:曾在澳洲念中学;毕业于温哥华英属哥伦比亚大学(主修政治科学与哲学)
职业:BFM电台主持人,负责傍晚时段的国内外时事节目;曾在《亚洲新闻台》和《历史频道》主持纪录片节目。
2007年以父亲名字缩写,成立ZI出版社。2010年与友人共同成立PopDigital公司。
【问答录】
问:你是怎么开始ZI出版社生意的?
答:大马一直被不同语言区隔,不管是电视、报纸或电视台,都是以语言来区分。我想为马来社群提供不同的(阅读)选择。
ZI出版社在2007年开始,ZI是我父亲(再益依布拉欣)名字的缩写,向父亲致敬的意思。当时我刚从加拿大毕业回来,不确定要做什么;父亲那时候需要一些帮助以出版他的文章结集。这本书(2007年6月出版)《真心诚意》(In Good Faith)是ZI出版社的第一本书。
当初的想法是,出版一些提供关于国家课题且有批判性议题的书籍,我们也找了其他作家,如一些拥有丰富故事的作者。
我们一共出版约25至30本书。在其他地方很有名的书如,我们都可以翻译出版,让读者的选择不再局限,只有宗教或言情小说而已。希望马来读者到书店时,可以有很多不同选项,不仅仅阅读一些被硬塞给他们的书。
问:ZI出版社现在的情况如何?
答:ZI成立5年后发生了《阿拉、自由和爱》被禁事件,我也被逮捕两次。出版业是一门比较辛苦的生意,加上政府干预,你可以看什么,不能看什么,什么书你可以卖什么书你不能卖,情况就更难。
禁书有两个影响面:一,公众更想要看,二,书被禁将冲击公司声誉,也影响合作伙伴、发行商和印刷商等。当多个政府单位对出版商施压,然后发生事情了,你必须面对整个过程,如上庭,这时你开始想,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一向都是同时做几件事情,那时(书被禁)我已经开始做“时事调侃节目”(Effing Show)有两年了。ZI出版社在2013年开始慢下来,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我要专注做我的“时事调侃节目”
当时,我创立Pop Digital公司,4年内制作100集的“时事调侃节目”。我们一直希望针对社会课题制作一些有趣的东西,我们开玩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针对受害者,而是上面的欺压者,但有时候人们不了解。
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得罪人,希望拿一面镜子照这个社会,让(观众)自己看看这其实就是你以为、或你其实正在做的。
人们或许忘了, 我虽然是政治人物之子,但我完全不是政治人物,事实上,我只是创作者;不是要开罪人,而是挑起对话,别无他意。
问:你现在转战视频领域?
答:出版就如你把看法或谈话记录在纸上,然后通过书店出售;制作影片亦如此,只是你把这些意见和想法通过网络的方式传播出去,而这是非常吸引我的。
我们刚开始制作“时事调侃节目”时(2010年中旬),YouTube频道还不那么流行,我们还必须制作自己的视频播放器,都是DIY的。
我们制作这个节目因为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传播重要内容与讯息的新平台,创作一些你无法通过印刷、书籍、或在电视上传播的有趣内容。
网络当时不受限制,它给我平台创造一些不同的东西,譬如针对国内发生的一些事开玩笑。
问: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答:1998年1999年的烈火莫熄之后,我们有《当今大马》,有政府的发言平台和反对党的替代媒体。但我们没有介于中间的媒体,而我的兴趣则是在这两种媒体中间寻找缝隙,然后看看有什么是我们可以拿来寻乐的题材。
幽默不仅限于玩笑或做一些无关要紧的事,事实上我们日常生活中有许笑点,这些也影响我们生活的事,如我们缴了多少税,我们的薪水多少。
2008年是非常有趣的时期,那场选举让更多年轻人对政治有兴趣。
问:你如何看待大马近来的言论自由空间?
答:不是很好。反而逐渐糟糕,好像是有系统性的萎缩。言论自由不仅是我们可以说什么或做什么,它涵盖所有事情,比如人们通过衣著来表达自己。
当然,(言论自由空间萎缩)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对执政者来说,允许社会存在不同意见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执政者都希望可以控制社会舆论,方便管理。可是,民主并非如此。
民主一直都是不同意见与观点的交锋。言论自由对我们很重要,是立国之基,先贤们决定把它纳入《联邦宪法》内,这是宪法第10条存在的原因。
问:你是否同意我们的社会越来越保守?
答:从表面上看来,尤其是媒体报导的方式,看起来正形成保守趋势。惟,社会保守的问题不是一夜发生,而是长时间累积而成。
我国经历过高低潮,我们的社会、穆斯林社会也经历不同过程。政府一直尝试根植一种特定的大马人身份特征在我们身上,但是身份特征是你来自哪里你是谁,而这不是从上而下,一直都是由下而上。马来社群也一直挣扎自己的身份特征。
一个守旧的社会不一定是错的。问题是,我们不允许不同的意见或看法交流。现在看起来是如此,你需要以一个概念来定义什么是马来穆斯林,这是不对的。
没有所谓的(唯一)马来穆斯林定义,就好像你告诉我只有一种炒粿条,那是很可笑的,在我脑中我可以说出4种不同的炒粿条。
政府和社会一直很奇怪的要决定我是谁。我们应该允许一名不虔诚的穆斯林;对于非常虔诚的马来穆斯林,那也不应该成为问题,最重要是要有足够的空间给所有不同的人,但我们现在看到的并非如此。
过去30年,我们一直对所发生的事情持理所当然态度,对一些事情没有发出足够的异议声。现在,已经越来越难、越来越少的空间进行不同对话。(就算有)也不希望这种对话只是发生在巴生谷、在槟城或柔佛而已,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关丹或文冬。
很不幸的,大马政治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太多恐惧。当你是大马人,你就曝露在这样的环境中,却要处理它,这是非常累人的,因为你有你的生活要过。
其实这也是因为大马没有能干的领袖、有能力的政策决策人,我们缺乏很多。
问:为什么我国的马来社会趋向“阿拉伯化”,而非受邻国,如印尼影响?
答:马来西亚的历史不断被修正,以制造(有利于)政府的论述,马来族群是什么、伊斯兰是什么。
每一次当政府说“不要引起公众困惑”,其实他们不知道马来人对什么事情感到困惑,因为他们曾经控制穆斯林应该如何思考,但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这个框架已松动。
我们过去曾出现伟大的领袖。马来人很容易困惑、很容易被侵犯,在某程度上,也反映了他们的领袖,他们缺乏安全感。
如果你在家不开心,你的社区、你的生活周遭都不开心,你就向往往生后的世界,那是最简单的诠释。如果你的口袋空空,无法送孩子上学,教育系统无法运作,贪污是常态,你会越来越依赖精神寄托。
我们的宗教局是充满了憎恨、有很多愤怒......最主要的还是,大马政府对伊斯兰教,以及你作为穆斯林有巨大的发言权。
问:这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答:以前,你或许可在20或30年维持一样的生活状况,但,如今的世界越来越小了。观念的交锋,当好的观念与坏的观念交锋,好的观念会胜出。这我很乐观,而这也是为什么言论自由很重要,因为人们自己决定什么才是好的。
一个好的观念不仅对社群有利,对所有人都有好处;坏的观念无法立足,尤其是在网络世界。网络就是一切。我们现在正处于艰难时刻,许多大马人对于国家短期与长期的未来感到茫然。
马来亚是通过协商取得独立,而不是斗争,这是很“马来西亚人”的方式。 “我们磋商一下啦,我们协商一下啦”那就是我们的方式,这是非常重要的,让我们成为今天的我们,这是真实的部分。
2015年是大马最让人兴奋、充满最多可能性的时刻。如果你有常和你的父辈谈话,知道他们所经历的1956年或1957年,2008-2015年正是你会想要处在的时刻。
重要的是,你不能成为一个被动的参与者,你必须成为一个积极的主动参与者,因为氛围已经改变了,方法也不同了,规矩也已经换了。
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大马时事发展?
答:在国外的生活(有很大的影响)。无论你修读什么,最重要是用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培养批判性思维。你远离家乡,会好奇为什么大马有许多事情是这样的?
我的父亲对我的影响是,他一直都提倡发问问题。身为律师和政治人物,父亲非常善于提出问题。
我在澳洲念高中,他们不是很确定马来西亚是怎样的国家。他们知道双峰塔,但,大马人的身份认同比不上日本、韩国或美国那么清楚。大马就像一个可以提供很多东西的国家。我对这东西很好奇。
我的父亲来自一个非常平凡的家庭,这给我一个启示,若你可以为自己带来改变,就尽力去做,去改变你社区。
我们在吉兰丹成立一个帮助残障人士的基金会,现已15年了。除了身为马来人、一名穆斯林和大马人之外,我明确知道我是谁。我了解的是愚蠢的人提出质疑,“你是马来人先?还是马来西亚人先?”这是同时拥有的身份,不需要被区分的。
问:你父亲在家和你谈论政治吗?
答:当然,一直都谈。当他还在公正党以及后来设立新党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工作,那段期间我们时常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对政治有兴趣,但我的兴趣是我想看到什么,和我要如何达到目标是不一样的。我和父亲在许多事情上有共识,但我们有不同方法达到目的,就像玩足球,你要怎么排阵。
父亲对我有很大的影响。父亲其实可以不需要做他现在做的事情,如发表看法,写部落格,成为新闻人物。但他这么做,因为他来自一个很艰苦的年代,他想要做些事情。
自从他辞去部长职后,已经7年不掌权,但他的言论还是引起很大关注。他对我有很大的影响,我也很骄傲成为他的儿子。
问:有人形容你父亲是失控的大炮?
答:有时候你需要“失控的大炮”。当父亲谈及意识形态时,他是立场最坚定的人。
有人说,某人是一名很好的政治人物、是一个真正有团队精神的人,但他的想法改变了20次,这样的人或许会坚持留在一个党内,但这不代表什么。
父亲在政府、巫统,甚至反对党的立场都是一致。当这两者行不通,应该有一个平台给有如我父亲这样的人。我们需要创造不同的空间,不一定是要亲政府或亲反对党,我们只需要亲好理念。
父亲有很多好看法,这些好的意见有时候和符合这个队伍,有时候符合那个队伍,这都不要紧,只要是好的意见就可以。
问:你父亲希望你成为政治人物吗?
答:他认为我(对政治)有兴趣;我想他认为,或许我可以(从政)。
作为一名政治人物,你必须要有魅力。你还要有一定的耐力与热情,至少我所钦佩的政治人物都有这两种特质。我没有这两个条件,我缺乏这样的耐力。
我从做一样事情跳到做另外一件事。在政治上,会被称为“青蛙”。我还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今年才要32岁。当你年轻的时候,你被告知必须在25岁的时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天啊!若我可以活到60岁,我只是在人生的半途。我其实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弄清楚我是谁,我要什么。
我没有兴趣成为政治人物,也是因为这个政治制度对我来说是行不通的。要带来改变,通过政治制度太慢了。虽然历史上有许多例子说明,政治是最有效的改变途径,但通过政治的改变太慢了。
我想要找一个远离政治恐惧的方法带来改变,希望可以带来更多一些让人满意的成果。
问:你觉得马来西亚的前景如何?
答:我认为每个人都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做你可以做的事,这也回到每个人应该试图成为一个积极的国民。
我有许多理由让我在星期一感到乐观,但在星期二的时候有2万个理由让我悲观。但(过程)就是这样,成功、失败然后又成功、失败,我们只要确保(过程中)有更多有意义的成功,并确保我们在事情发生时是靠在正确的那方,同时事情发生时,我们投入参与。
我们要找出“大时代”,当“大时代”来临时必须成为积极参与者。如今,我们处在“大时代”环境下,必须尽全力把大马推向我们所要、所相信的方向前进。
我不会说别人的大马远景比我好或比我的差,但我将更努力确保我理想中的马来西亚是更包容和多元。
问:你觉得大马最好的部分是什么?
答:大马最好的部分就是它的杂乱。这是有趣、可爱、疯狂的杂乱,就像罗惹,罗惹的成功是因为它的杂乱。
我们必须自己掌握这种“杂乱”,不能让政治人物和政治、如宗教司决定怎样的“杂乱”,因为那是属于我们的“杂乱”。
我觉得大马人对于发生在他们周遭的事太沉默、太被动、太松懈了,以至影响他们。
我们必须修改大马的教育制度,这事关重大。但我们却不能把它办好。如今似乎每一个角落都有国际学校,因为我们的教育制度失败。
我们一直希望学校扮演两个角色,而不是一个角色。首先,学校理应是学术发挥的地方,但我国一直要学校扮演另外一个角色,即国民融合的地方,那是很难的。
现在,我们两样都失败,无法通过学术让他们聪明卓越,也无法让学生们融合。这是一个我们无法在大时代内做“对的东西”的例子。
问: 你理想中的大马的怎样的?
答:我们有非常丰富的多元文化历史,我们的多元文化社会、历史都是很特别的,可是我们并未真正发掘当中的潜能。
理想中的大马应该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的潜能,社会也应该有完整的机制,协助打造一个更好的马来西亚。
我们必须有一个 “马来西亚梦”,启发所有人。我不知这个 “马来西亚梦 ”是什么,但必须是一个全体大马人都相信的信念。这不应该只是一个讲求高科技、硬体发展的大马,必须包括各种软实力,人文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