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会简单重复,但总是押著相同的韵脚。全球金融市场正屏息凝视著美联储,在经历了因将通胀误判为"暂时性"而备受煎熬的两年后,一个更令人不安的风险正在浮现:为了治愈"加息太晚"的旧伤,美联储可能正在走向"降息太迟"的新悬崖。
这不仅是一次政策选择,更像是一场被过去错误所绑架的心理战,而其代价可能是一场本可避免的经济衰退。
让我们先把时钟拨回2021-2023年。当"通胀暂时论"成为众矢之的时,批评者们往往忽略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与上世纪70年代长达十年的滞胀相比,此轮通胀的生命周期的确相对短暂。因此,将美联储的错误简单归咎于"暂时"这个标签,其实并未抓住要害。
真正的"原罪",在于美联储面对史无前例的财政刺激(数万亿美元的纾困法案和基建计划)与自己每月1200亿美元的量化宽松(QE)双重"燃料"注入时,表现出的迟钝和犹豫。当经济早已强劲反弹,通胀之火熊熊燃起时,美联储的货币水龙头却依旧大开。它不是没有看到火,而是迟迟不肯松开脚下的"油门"。这种"加息太晚"的拖延,让通胀的火焰燃烧得更久、更旺,为其后遗症——即当前决策中的"过度补偿"心理——埋下了伏笔。
快进到2025年6月,情况已然逆转。通胀数据持续降温,核心CPI回软,就业增长放缓,工资涨幅温和——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正在正常化、甚至略显疲态的经济体。然而,美联储的官方叙事,却将市场的目光引向了一个新的"敌人":关税可能重新点燃通胀。
这种官方论调与市场的真实体感、与冷冰冰的经济数据之间,正出现一道越来越宽的鸿沟。美联储似乎更愿意谈论一个未来的、不确定的风险,而选择性地忽视了眼前经济增长放缓的切实威胁。
市场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美联储对通胀的警惕,已演变成一种近乎"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的过度反应。为了避免重蹈"行动迟缓"的覆辙,决策者们似乎宁愿冒著扼杀经济增长的风险,也要展现出不容置疑的鹰派立场。
这种心态的危险在于,它将政策建立在对"幽灵"的恐惧之上,而非对现实数据的冷静分析。历史早已证明,这种做法的代价是高昂的。无论是上世纪90年代末,格林斯潘为对抗想象中的"通胀妖怪"而过早收紧货币,间接刺破了互联网泡沫;还是2008年金融危机后,市场对QE将引发恶性通胀的担忧最终被证明是杞人忧天。
美联储的政策史,似乎就是一部"在错误中学习,然后犯下新错误"的循环剧。
美联储对关税的担忧,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当今全球化经济的韧性和复杂性。认为"加关税=物价上涨"是一种过于简化的线性思维。现实中,企业和消费者拥有多种规避手段:
供应链的"乾坤大挪移: 企业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调整供应链,将生产从受关税影响的国家(如中国)转移到越南、印度或墨西哥等国,这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成本压力。
创造性的规避策略: 企业通过"重新分类和重新设计"产品来获取更低的关税待遇,已是公开的秘密。例如,通过微小的设计改动将商品归入另一个税率更低的类别,或是利用保税仓库,将货物存放长达五年以等待关税下调,都已成为企业缓冲冲击的常用手段。
消费者选择的力量:经济学家常常忘记,关税的最终承担者并非只有消费者。在一个选择极其丰富的市场,消费者可以用脚投票。他们可以减少购买、延迟购买或干脆选择无有效仿品的替代品。如果某种商品价格因关税上涨,消费需求随之下降,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通缩力量,足以反作用于价格,而非助长通胀。
美联储的信誉,不应建立在"永不犯错"的神话上,而应体现在其适应变化和向前看的能力上。当前,经济动能放缓是无可争议的事实,通胀威胁已大大减弱。如果因为害怕一个尚未出现的"关税通胀",而迟迟不肯启动必要的降息,那么美联储将犯下与其在疫情后"加息太晚"同等、甚至更严重的错误。
对于决策者而言,降息太迟对经济的损害,丝毫不亚于加息太慢。 媒体曾嘲笑"通胀暂时论",但从宏观历史看,通胀的确是短暂的;真正造成伤害的,是决策的迟滞。
如今,面对一个截然不同的经济环境,美联储需要展现出真正的勇气和智慧,摆脱过去的心理阴影。对于投资者而言,则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美联储这种"过度补偿"的行为模式。正如它在疫情后将宽松政策维持了太久一样,它现在很可能在2025年将紧缩政策维持得太久。
看清这一点,或许比预测下一次CPI数据更为重要。因为在政策的十字路口,最大的风险往往不是数据本身,而是决策者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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