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届大选中,马哈迪领导的斗士党选举失利,马哈迪本人也在浮罗交怡失去按柜金,可说是其纵横政坛多年最大的失败。然而,选民对他的拒斥并不代表他所代表的意识形态已经消散。
约两周前,马哈迪在一则访谈中再提“同化论”,指印裔应摒弃他们的宗教与传统,表现得如同马来人一般,因为一个人唯有将自己视为马来人,才有权将马来西亚称为自己的国家,此言论再次强调“马来人的马来西亚”这一概念。在随后面对国内批评时,他回应为何马来西亚历来只有族基政党,而没有“大马党”?在一场论坛中,他再度操弄族群恐惧,声称马来人若不团结“将在十年内灭绝”。种种言论无不反映其种族政治的意识形态。
目前马哈迪所属的国盟并没有对此表态,仅唯一的非巫裔政党民政党抨击灭族论荒谬,由此可见国盟对此论述的态度。除此之外,国盟领袖哈迪阿旺也多次攻击非穆斯林为腐败根源,指他们为最大且最多的掠夺者,并通过贿赂致富。令人感到担忧的是,虽然马哈迪在上届大选中失利,但这个长于攻击非穆族群的政治联盟却大有斩获,这显示种族思维仍然笼罩我国,表面上由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主导的“绿潮”实际上是与马来种族主义合流的产物,其争取巫裔支持的手法与马哈迪如出一辙。
自马哈迪在《马来人的困境》中将巫裔塑造为被“外来者”掠夺的受害者以后,这种急需巫裔政治力量保护马来社会利益的意识形态成为主流,而那些不愿成为马来人的外来者则是不忠诚与狡猾的掠夺者。即便马哈迪已经失去马来社会的拥护,他留下的思想却仍在主导马来西亚的政治发展,哈迪阿旺便多次暗示“华裔行动党”试图控制政府。
原地踏步族群关系
自五一三事件以来,族群问题便一直笼罩在血腥暴力冲突之下,加之在政策的影响下,巫裔利益与其他族群的利益相冲突,因此各族群多仰赖各自的族基政党来争取诉求。但是,在面对巫统威权时,在野党数次组成跨族群的联盟,并且在“烈火莫熄”运动、净选盟街头集会等活动中号召群众,使得各族群短暂地找到共识,击垮贪腐的国阵政府。
但是,在2018年实现第一次政党轮替以后,巫统霸权被打败,看似更为进步的希盟执掌联邦,反而激起了巫裔社会的恐惧感,促成了巫统与伊党的“全民和谐”联盟。巫裔社会对希盟的拒斥,表明在街头短暂寻找的共识也许只是大家都想将纳吉撤下,但并没有与其他族群平等分享权力的兴趣,更不能接受主导国家的不是一个以巫裔利益优先的政府。
此外,巫统霸权的终结意味著以巫裔为主要支持者的政党有机会争夺中央的权柄,因而对抗巫统时短暂达成共识以后,各族政党旋即分裂,瞬间点燃了族群间隐而不发的紧张情绪,尤其巫裔政党更试图号召“马来人大团结”以争取不安的马来人支持。
于是自2018年到疫情后的短短数年间,巫裔社会弥漫对巫统“怒其不争”的不满,以及持续拥护官司缠身的党领袖,导致他们转向支持更为廉洁、虔诚的伊党及带领国家度过疫情的土团党。国盟也趁此时机极力渲染种族主义与捍卫伊斯兰的形象,俘获了巫裔青年的支持,这更是显示了净选盟运动往后一代,没有经历对抗巫统霸权的街头运动的青年选择回到竖起族群藩篱的过去。
于是我们的族群关系在短暂地融合之后又迅速回到分裂极化的状态,甚至较过往犹有过之。这既是因为“巫统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巫裔政党力争从巫统流失的支持时为了取代巫统提出了极端的意识形态,也是因为过去希盟许诺的改革没有来临,反而被马哈迪骑劫,使得改革沦为口号,重创了改革进程,也助长了保守力量。上届大选中,政治氛围已然改变,巫裔除了拒斥贪腐领袖,也多了国盟这个替代选择,使得安华政府缺乏魄力推动体制改革,甚至试图与之竞逐保守,但这真的是好的解方吗?
安华政府需固守改革立场
“只有马来人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本身就是一个民粹与排外的口号,而民粹是当今世界大部分民主国家都面对的问题。民粹有一种二分法,即将人群区分为正义与邪恶,以(正义的)草根群众对抗(腐败的)体制精英、以(正义的)体制外手段对抗(邪恶的)体制内的“深层政府”,都是相似的逻辑。现如今,马哈迪与国盟正是操弄民粹,试图以保护马来穆斯林的权益,煽动马来社会不安来争取选票,他们正是以“正义的普罗大众”与“邪恶的少数群体(如华裔、行动党)”的对立来营造自身形象。
但是民主需要谈判和妥协,过去国阵与民联/希盟双方也曾利用民粹互相攻讦抹黑,例如将改换阵营者称作“汉奸”“背叛者”,将移工抹黑为执政党输入我国的票源,以及制造所谓“大马停电”的笑话,无不撕裂社会并为各族群的关系带来巨大的破坏。将选举视作“非胜即死”的战争,使得双方在台面上逐渐失去协商的可能,直到上届大选出现三分天下的局势,希盟与巫统这对宿敌却无力说服支持者接受双方共组政府的决定,才导致在后来的补选呈现流失支持者的现象。
要消弭马来民粹主义带来的影响,执政党务必厘清论述,站稳立场,重新号召群众的改革热情,以吸引支持者。虽然改革无法一蹴而就,如今的社会氛围也使得执政党步履维艰,但是一些不涉及3R议题的改革完全可以逐步落实,而非将精力用于同野党竞逐保守,或继续沿用过往巫统所使用的手段来打压对方。例如,先前发生选区拨款不公事件,虽为旧疾,但为何政府不将之修正,而是沿用过往的做法呢?此举只会导致在野党的支持者更坚固自身的立场,将执政党视作邪恶的一方,促使他们将选举视作“非胜即死”的惨烈战争,而非仅是体现观点迥异、立场差异的民主程序。
在与国盟的攻防战中,安华政府务必区分究竟是一般政党与意识形态的对立,还是涉及民主核心价值的行为,如若执政党率先对在野党进行打压,则有悖自身的改革立场,并为在野党提供例证。在意识形态上,即便无需全盘抵制保守,也必须保障所有人都有表达的权利,宣传更为开放多元的政治论述,消弭各族群彼此间的恐惧与藩篱,吸引更多反感伊党施政过于保守的中间穆斯林,方能迎战如今的右翼民粹论述。
如若选择竞逐保守,除了迎合民粹,使得渴望廉政的穆斯林支持者流失到国盟阵营以外,并不能为执政党提升多少支持度。与其在因为巫裔选票流失而导致合法性不足的问题上纠结,还不如效仿只担任总统不足两年,同样出身威权体制的印尼前总统哈比比,于短暂的任期内一举奠定印尼的民主化体制,无需奢望民众“再给政府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