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华知识界文化宣言》转眼间已经发表了二十年。二十年来,马来西亚无论是政、经、文、教都起了剧变,但是又似乎不断在原地打转。华人社会在国家发展变迁中缓慢的适应、谨慎的跟从、自我的挣扎,在潮流里陶醉之余不甘寂寞的建设自己的舞台继续打太极。这是一种无奈而虚无的生存状态,每日都可以从中文传媒对政党、社团、民情的报道分析看出端倪。明日会更好吗?大家欲问还休。
发表在1997年的《马华知识界文化宣言》,是那90年代的思想产物,有其时代意义,也有其时代局限。在众多的知识分子里,有一批人在哪个特定时空对当时《全国华团文化工作中纲领》及其变相作出了严厉的批判,并作出“文化净土”的呼唤,在那个华社“备忘录”、“宣言”、“声明”满天飞的年代,这个《文化宣言》与其说哗然取众,毋宁说是一支奇葩。
关系恶化的转捩点
《文化宣言》对马华文化“主体性”的信念、政党和华团对文化净土干扰的批判、公民社会的督促角色、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以及马华文化和马来西亚文化之相依性等议题,做了原则的表态。20年后再读,并不过时,甚至有重申的必要。
政党有没有继续浸透华团与舆论自由?2001年的报殇其实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此事件是马华知识界与政治势力关系恶化的转捩点,如今16年后仍然在发酵中。华团组织本身有没有提升其文化素质而进一步反思彼等在马华文化发展的角色?综看每届华人文化节的形式与内容即可窥视出其视野的局限。华社领导是否有集中精力和资源放在文化和教育的具体建设?2013年董总领导层危机给予我们一个最坏的答案。
我无法在这一篇短文里,梳理出这20年来马华知识界的一切动态。知识界本身就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它包括报界、评论界、学术界、文化界、教育界,以及“知识分子”在内。大家都在一个重叠的领域里,以不同的切入点关怀与建设马华文化。时有对话,但是学识层次、语言、视野、胸襟有异。寻根究底,马华知识界只不过是一个想像体,其“会员”大部分都取决于自我的身份认同。
不可为而为之作
在这个不断塑造形象、自我认同的过程里,或许重提马华“知识分子”还是合时的。自命为知识分子者,当然有其抱负、使命、理想,“不可为而为之作”是多么高的精神状态!然而作为一个小群体,知识分子有极大的局限。他们缺乏一种自我认定的群体感,没有物质资源,也缺乏专业精神。
我也怀疑,知识分子普遍缺乏历史感,这与他们巨大而深沉的存在感是相对的。要在他们之间(隔代、跨国、跨职业领域、不同教育和政治倾向)寻找共识,似乎不太可能。
其实这就是马华知识分子的悲剧性所在,他们的存在必然是个体的、边沿的、孤独的、忧患的;同时也是高傲的、自信的、抗衡的、不妥协的。就如已经停歇一年的评论网站《燧火评论》的发刊词所言:“铁屋里的鼓声能够震聋发聩,幽冥中的灯火可以洞隐烛微。”道出了知识分子内心的极大矛盾。
其实如《燧火评论》之类的组织,就是知识分子欲凝聚力量的一种表现。2001年报殇,马华知识分子和评论人成立撰稿人联盟,有独立自主之意。继续还有“黄丝带运动”、黄进发等发起的“528知识分子”、潘永强等在《大将书行》出版民间评论系列,都曾起一阵舆论涟漪。电视政论节目、知识性杂志、不同报章舆论版的出现,都在在证明读书种子不会因封杀而绝。庄迪澎等提倡运用“新媒体”以开拓舆论空间,然而舆论在互联网上的传播功能发展到现在,并没有当初预期的那么理想。
马华知识分子即无群体性,更遑论继承性。会馆、商团、校友会之类有组织结构,才会有凝聚力,从而产生互赖、互助、互益的群体文化。当然这些也带来了极大的腐败现象如帮派意识与裙带关系等。马华知识分子不屑这些。虽然说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责任与承担,但是这些责任与承担必然是有其历史渊源的,时代的脉络不可能只在当下跳动。我曾在“《马华知识界文化宣言》一周年感言”提出,知识分子必然“在继承中反叛,在反叛中继承”。文化批判本身就是一项万箭穿心的工作。
凝聚文化理想
我曾经出席过数次有关知识分子议题的讨论,总会遇到年轻一代的读书人提出“知识分子在哪里?”的问题。月前有一批新世代知识青年,出杂志、办座谈,以“知识分子”为主题论述内心的感慨。根据报道,会上也有人提出了类似的问题。
刚好在网络频道上观看到2017年花踪典礼上陈大为作为现代诗组评审人的评语,他说他一直在寻找(因为担心)他那一辈现代诗的接班人(大意)。评论界(知识分子)没有类似的大奖,寻觅与让位“接班人”。他们的继承不必明说,因为不必担心继承。文学创作者的素质需要别人肯定,知识分子却需要有更大的信心去自我承担,不用再问“知识分子在哪里”,而说“知识分子就在这里”。
二十年来不同世代的知识分子有其不同的执著与承担,继往开来是其共同点。21世纪的马华知识分子应该比二十年前更具抱负。《文化宣言》有其历史局限,当然可以批评。它可能是一个起点,也可能是一个终点。它的终极意义在于在一个特定年代凝聚了一些重要的文化理想以正视听。
当今马来西亚的华人文化议题错综复杂,知识分子所面对的内在与外在的压力更为严峻,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社会良心”是不会消灭的,就如读书种子不会灭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