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的身份认同问题
最近,反对于小学推行德育与国民教育科运动(以下简称“反国教运动”)在香港闹得沸沸扬扬,更成为了国际新闻。就是笔者的一位与香港毫无关系的美国人同事也从报上得悉此事,并向笔者了解情况。虽然如此,今天要聊的不是反国教运动,反倒是想以此为引子,谈谈香港人的身份认同问题,也算是接续上次有关年轻一代港人追念英治时代的话题。
反国教运动的消息在中国大陆的网络世界中也广泛流传,笔者在微博上看到不少相关讨论,但最让笔者注意的是,有大陆网民转贴一组图片,当中是在香港的游行群众中,有几个人高举英治时代的香港旗,以及一位女士手持反国教的英文标语。一些网民于是批评香港人一方面反对国民教育,不愿当中国人,另一方面就高举“英国国旗”和英文标语,完全是崇洋媚外,一副奴才相。因此,网民们认为香港人实在有需要进行国民教育。朋友把这样的微博传来,很关心地问道香港人是否真的“认贼作父”了?因为如果是这样,那香港人这次的行动就不值得支持了。
对此,笔者的回应是:就照片所见,那不是英国国旗,而是英治时代的香港旗。两者之间还是有分别的。高举英治时代的香港旗,还是较以香港为中心,猜想举旗人士是藉以高扬香港中心的价值和意识。但是,因为对现政府不满意,而在中国的土地上(这在现实上似无可争议),舍特区旗而高举港英旗,是否合理呢?刚巧最近有前中方官员也对此现象发表了意见。话不旋踵,另一波反对香港政府的新界东北发展计划的示威活动中,也见到了港英旗帜的身影。如果也是属于同一群年轻人的所为,似乎也印证了笔者之前指出的“想像的过去”的现象。
至于英文标语一事,笔者以为在一个国际大都会的示威游行中,有英文标语,实不需惊讶。外文标语有助外国传媒了解事情,而且,细看图中女士的相貌,还有几分像南亚裔人士,如此一来,用英语不是更合理吗?
为什么是“中国香港”?
以上说了这么多,本意不是要为示威人士辩护,关键是从中透露出了一些中国网民对香港人的一份排拒感。对!是一份作为中国人的感觉而对香港人的排拒。笔者作为香港人,不讳言有不少港人对中国大陆人士有所抗拒,而这情况由来已久。可是,若留心注意,我们也可以发现,大陆官民之中,也有人对香港和香港人抱有排斥的心态。
让笔者先说说在美国的两次亲身经历。第一次大约是在两年前,笔者在家门口碰到一位中国老太太带著孙女散步。老太太走上前来搭讪,问笔者懂说中文否?笔者以中文回答后,老太太特别高兴,说是因为从中国来美,帮忙女儿带孩子,但住处附近没见到中国人,正在纳闷,就见到笔者。本著敬老的心态,笔者与老太太聊了数分钟。当笔者回答老太太所问,说是从香港来的,老太太立刻加强语气说:“啊!原来是中国香港!”笔者当时听了,感到有些奇怪。
在此后的对话中,老太太三次提到香港时,也是特别强调“中国香港”的。笔者当时在想,老太太是从南京来的,为什么就不说自己是“中国南京”的呢?第二次遇到同样事件是一个月前。笔者因为搬家而出售部分家俱,其中的买家有两位中国人。他们来搬东西的时候,其中一人问笔者来历,当听到是香港后,他立刻说:“中国香港”!
虽然只是两次,但两次遇上陌生人,都恰恰强调是“中国香港”而不是“香港”。这说明了什么呢?笔者以为,这是不是反映了对方有意识的强调香港已经是中国的一部分,但内心却又透露出对香港人并不真能视为一国同胞之意吗?不说中国南京或中国广州,却偏说中国香港。如果世界上有不只一个香港,说中国香港还可理解(但在大家都是中国人的前提下,还是很突兀),若说是要强调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那不就正是把我者与他者区分了吗?就是因为不把对方视为亲和的家庭成员,才要著让对方明白已属于我家。顺著这样的思路,其实正可以接上文章开头提到的对香港人与英国“藕断丝连”的敏感,也可以接上中国大陆一些官方与民间人士屡屡“提醒”香港人现在是事事需要依靠祖国,因此港人需要注意分寸,更不要自以为是。
不论是在“一穷二白”的年代,还是现在“强国崛起”以后的中国大陆,一直对香港抱有很复杂的感情。1997年从英国人手上收回香港,中国对这一回归之地感情更趋复杂,因篇幅所限,暂且按下不表。说回本文有关认同的主题,就反国教一事,支持推展国教的人指责反国教者不爱国,不愿当中国国民。这里先不说爱国和当国民是否一定要接受爱国教育,笔者想说的是,很多香港人都愿意爱国和当中国人,但在为自我定位,确认身份认同的时刻,同时也面对著一种或明或暗的排距感,而这样的排距还是来源于中国大陆的。
一个身份的定位与认同是双向的,不是单凭自己说了算的,还需要外界的接受。某些中国人一方面指责香港人不爱国,因而需要提高国民意识;同时又对香港人不信任,对香港与外国的联系尤为敏感。在缺乏互信的情况下,双方只能陷入矛盾之中,近年来,中港两地民间的冲突与磨擦日烈,与此恐怕不无关系。这样的情况,无疑也令香港人堕入一个身份模糊的境地之中。结果,反求诸己,只有高扬本土价值,以此凝聚人心。在这一本土意识昂扬的时刻,由于对1997年后政府的种种不满,不由得把大家导向了追忆逝去的年代,对英治时代的香港投予了想像的眷恋与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