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的政治,在近十年来步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从敦马哈迪医生手中接过首相棒子的阿都拉,上任初期,形象良好,给人的印象是一位没有太多负面记录的谦卑领袖,有志于改革国家机关的各种弊端。挟著如此有利的条件,阿都拉带领国阵参加第11届全国大选,获得压倒性的胜利,赢得国阵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成绩。全国人民对这位首相寄予厚望,咸认为马来西亚灿烂的未来就在不远的前方。

然而,事与愿违,阿都拉辜负了大家给他的支持及对他的期盼。他所倡导的各项政治和社会改革,除了口号,几乎落空。人们对他的失望,反映在2008年第12届全国大选突如其来的“308政治海啸”,那是我国政治发展的重要分水岭。

当然,阿都拉也并非毫无建树。他在任期间,促成国内媒体的言论尺度松绑。传统主流媒体在报导方面也调整尺度;电子媒体捉紧时机充分拓展。整体而言,这时期言论的管道和内容相对百花齐放,打开一个崭新的局面。媒体对国家与社会议题的评论和剖析,更加直接和尖锐;尤其针对贪污、滥权、司法界与警界等国家机关公信力的滑落,国家资源分配的黑箱作业及裙带关系等,逐项摊在阳光下。人们在惊叹声中了解过去不为人知或少为人知的种种黑幕。当政者已经不可能重返全面控制媒体和资讯的时代。就这一方面的突破,阿都拉应记上一功。

308海啸壮大公民运动

掌权者过去经由媒体包装的光环开始褪色,治国的方针和手段必须面对人民更加严苛的检验;国家机关则因为在专业和自主性方面摇摆不定,导致其权威和公信力不断动摇和受到质疑。

时序来到了“RAHMAN”预言的最后一人:纳吉(Najib)。阿都拉黯然让贤,纳吉战战兢兢接任。位子坐定,便推出“一个马来西亚”的主张,强调“以民为本,绩效为先”。

就概念而言,这本是值得赞许的重新出发,问题就出在语焉不详,一般人搞不清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膏药。何谓“一个马来西亚”?结果各方各取所需,各自表述。最吊诡的莫过于副首相慕尤丁以“马来人优先”作为回应,分明有分庭抗礼的意味。于是,社会大众不断追问:执政者主导的意识形态,到底是“一个马来西亚”?还是“马来人优先”?是绩效为主?还是固守单一种族特权?我们是否已经跨出种族政治的泥泞?抑或仰望蓝天,却还在原地踏步?

这十年来,公民运动呈现蓬勃的气象;308政治海啸起著推波助澜的作用,促成集体呛声的年代。有志之士没有被动等待当政者的施恩和改革的承诺,而是更积极主动地借助各种管道和手段,加快政治与社会改革的步伐。净选盟(Bersih)的选举改革诉求、兴权会(Hindraf)发出印度社群的呐喊、公民团体发起“废除内安法令”示威、社区组织也动员反对公害运动…。这些行动旨在催促当政者做出更具体和快速的回应。在野党也频频提出治国的替代主张和方案。整个社会让人感觉更具生命力。

净选盟在2011年7月9日所发动的Bersih2.0大集会,尽管事前受到警方的种种威吓和百般阻挠,还是无法阻挡5万群众上街示威,以非暴力的手段、和平集会的模式,公开表达选举与政治改革的诉求;今年的428大集会,汇集更多的民众参与,继续跨前。

社会党人理想奋斗史

在这个脉络下看社会主义党(PSM),更凸显有志之士改革社会的理念,以及选择多元种族的路线。相对于现有的其他朝野政党,社会主义党可说是年轻的政党,由草根组织在1998年成立,标榜社会主义路线,经历将近10年的折腾,2008年才正式获准注册成为合法政党。

在当前的政治生态下,许多人认为社会主义党的发展空间还有待开拓,但创立和领导这个政党的有志之士,显然接受“知难而进”的挑战。虽然党员人数还不多,但他们对结束国阵的种族政治所做的努力,不比其他政党逊色。2011年,他们以“(国阵)够了…退休吧!”作为主题,展开全国性的宣传运动,直接挑战国阵的霸权。这一宣传运动恰巧碰上警方镇压净选盟2.0的街头运动,社会主义党人也连带受到冲击。

说来即荒谬又真实,政府竟然在2011年7月初动用《紧急法令》逮捕社会主义党的六名重要领袖,未经审讯的扣留长达27天,直到7月29日才正式释放;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的“罪名”竟然是:“向最高元首宣战、要恢复共产主义、勾结外国势力,…”。一般人恐怕捉破头皮都想不出的借口,竟然变成警方言之凿凿的理由。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警方所收集到证据,竟然是印有陈平、拉昔迈丁等共产党领袖T恤,还有一些海报等。

在我国,恶法被滥用作为打压和对付政敌,已经到了令人咬牙切齿的地步。柯嘉逊博士在《江湖救急:释放EO6实录》这本书中细数这些恶法历年来被滥用的情况。《内安法令》变成了令人不安、引起社会公愤的恶法。这一回《紧急法令》的应用,令人匪夷所思。

所幸,公民团体、专业组织、政党和社会人士并没有袖手旁观。大家通过各种管道广泛传播讯息,向政府施加压力,通过法律和政治途径争取释放被扣留者。点蜡烛请愿集会在全国各地进行。烛光虽然微弱,却能温暖人心,以温柔的方式,表达不妥协的决心。抗争的过程充满焦虑、艰辛、愤慨;也让当事人体会到同道们锲而不舍、为理想持续斗争的坚强意志;更深刻感受到老同学的情谊和校友的雪中送炭。被扣留者之一的朱进佳,毕业于槟城理科大学。他身体力行,投入多元种族的政治斗争,致力于争取政治民主和社会公正;在被扣留期间,他展现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进佳努力的痕迹,成为学弟学妹和校友们引以为傲的表率。这种同窗的情谊,真是患难见真情。

《江湖救急:释放EO6实录》这本书翔实地记录了6名在《紧急法令》下被扣留的社会主义党领袖以及其他基层干部,并叙述他们最终获得释放的经过。由当事人和支援者现身说法,可以让读者掌握事件发展的脉络,感受步步进逼的压迫,深刻体会有关人士被扣留的理由及其过程的荒谬、争取释放交涉过程的焦虑、各方有心人奔走努力的感人肺腑。

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趁著记忆犹新留下这些记录,一方面把当权者的恶行记录在案,作为社会大众思考的反面教材;另一方面则有助于强化政治与社会工作者对政治与社会改革的决心,希望这一代人的付出和努力,可以为下一代开创坦途和乐园。

历史记录的重要意义在于有关事件的记忆,不会因为事过境迁而烟消云散。展读此书,让我们体会政治改革的必要性,及其争一时也争千秋的重大意义和价值。个人认为,这本书是社会主义党同人追求理想和奋斗的记录,它更是马来西亚政治民主化转折过程的存档;也是我国公民运动的重要篇章。

(备注:此文是《江湖救急:释放EO6实录》一书的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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