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近200年大马华教史,绵延不绝的华教运动可谓一道亮丽风景线,也是华教于困境中求生存图发展的重要推手。若仅从华教运动角度入手,大马华教史可以1950年当时英国殖民政府发表《荷格报告》为分水岭,简单分作两个时期:前130余年可称作华教运动之“自发时期”;其后至今60余年可称作“自觉时期”。
前130余年,没有专门华教组织,华教运动--如果说有的话--基本由宗亲、同乡社团联络开展,运动对象是贫穷落后的自然与人文环境,几乎是在一穷二白之地,打造书香文化场所,华社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往往有识之士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于是辟校舍,聘老师,华校(包括私塾)指日可成。因彼时华教层次较低,目标大致也不甚远大,只为下一代能够识文断字不做文盲,一切自然而然,是为自发时期。
所谓自觉时期,意即已有专门华教组织,华教运动开始超越地缘、血缘,延展至整个华社,运动对像不再是贫穷落后的自然与人文环境,而是苛刻紧逼的社会政治环境,尽管运动规模逐渐变大,但效果却往往打折扣,且常常事倍功半。不过,政府(包括殖民政府)接连不断出台限制华教法令,反而让华社明白保存民族根基的重要,形成传承民族文化的共识,捍卫华教因之成为华社的底线,相当自觉的行为。
华教运动自发时期之效果立竿见影,自觉时期反而事倍功半,两者反差十分鲜明,个中甘苦自是一言难尽。但简单做个概括,无非是:自发时期的华教运动,政府的支持或者管制较少(日据时期除外),主动权在华社自己,所以有心、出力、捐钱便可成事;而自觉时期的华教运动,决定权在政府,限制性法令政策层出不穷,即使华社同样有心、出力、捐钱,华教却诸事不利。
在自家圈子里打转
吊诡的是,既然大马宪法赋予各族群母语教育的基本权利,华文小学(及淡米尔文小学)亦成为国民教育体系的必要一环,保护与维持多元语文源流教育至少是社会普遍的一种共识。尽管如此,华教一直面对不公平对待,遭遇种种刁难排挤,尤其是华小师资缺乏问题长期存在几十年,就如同俗话所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著,华社早有反响,有诉求,直至有运动;可是相关政府部门却只装聋作哑,某些高官显要只会敷衍推脱,导致应该尽早解决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简单的问题逐渐复杂化。
这让人心生疑问:难道大马政府坚持单元主义教育政策?是高官喜欢这种高高在上众生膜拜的感觉?还是显要将之作为政治筹码,以牵制华社及整个大马社会基本的走向?
显然,以上假设均难以成立。第一,政府允许华小及淡小存在,允许华文独中存在,说明大马事实上维护宪法,确在执行多语源流教育政策;第二,有求必应与人恩惠,才能得人心受感谢,这是人之常情社会常识,倘若喜欢有人来求却又冷漠以对,必然得不偿失,实在有点离谱;第三,既是作为筹码,最终应该发挥效力,如果信誓旦旦的承诺总是沦为“空头支票”,几次三番之后,筹码恐怕失灵,难为制胜法宝。
此外,究竟还有何种原因导致如此结果,竟至于几十年如一日?民主国家的正常状态下,政府既是民选政府,必然会对人民负责,也应该俯首民意。如以大马整体社会情境来考量,以君子之心度大人之腹,政府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据2010年统计数字,大马华人将近640万,占总人口24.6%,不难看出,华社人口减少,比例下降,加之10%左右华人已经完全英化,华教问题在政府看来大概总是一个少数种族的问题,或者一个部分民意的问题,反正不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
虽然华社绝对没有意图把华教问题种族化,但无可否认,华教运动基本在华社自家圈子里打转转。因为公民意识欠缺,无关利害及语言障碍,其他种族对华教问题大致是不关心、不热心的,事实上,其他种族或许少有人明白华教面临的问题会如此严重。
沟通、联谊、互助
以325华教救亡运动为例,据说“仅有一个马来人参加”,而且还是反对党人民公正党地方区部主席。虽然该主席认为“华教的问题,也是全民的问题”,但不得不说持有这种观念的其他种族人士太过凤毛麟角。
笔者注意到325之后报纸,华文报纸几乎连篇累牍报道,相关评论也热闹非常,但马来文报纸及英文报纸却几乎没有任何反响,仅英文《星报》相当低调处理相关新闻,而且将华裔教育部副部长“挨打”作为新闻点--其实华文报纸也是如此,这某种程度上淡化了华教运动抗议救亡的主题。在在显示,华教运动只是华社的独角戏。
坦率来说,大马政府其实仍然有意无意延续殖民政府当年“分而治之”的治理策略,当今以种族为基础的各个在朝在野政党可为佐证。导致事关某一种族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宗教等等问题,仿佛仍然是单一种族的问题。
而事实却是,公众对公平、正义、民主、法治、自由、人权的追求,绝对是超越种族与阶层的。当然应该指望政府负责任有义务,能够公正合理对待所有种族之全体国民。但也要明白,政府某些保守颟顸作风,显然与高官显要朋党集团作怪有关,一定程度上亦是迎合族群社会之保守心态。正因此,各种族各阶层也应该及有必要多做一些通联融合工作,扩大族群沟通与理解,获取更大范围的响应。
应该承认,华社一面努力忠于国家,一面倾心民族传统教育,维护华教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合法合理诉求,在华社范围内也确实非常容易引发共鸣形成共识。但以自觉时期华教运动屡屡碰壁、事倍功半的现状而言,则实在有必要加以反思。比如,自上而下的一揽子解决方案如果不能实现,是否可以走自下而上的渐进运动方式,因为应景的小恩小惠,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不可能解决根本。不妨扩大传播华社民意于大马社会层面,使得其他种族人士认识华教问题,进而争取理解、同情乃至支持,形成更广大范围的民意,促使政府正视华教问题,走迂回救亡的道路。
坚持目标,丰富方式
仍以325华教救亡运动为例,现场是否可以约请更多其它种族人士参与,是否可以约请其它语文媒体记者参与。退而求其次,可否也在其它语文报纸刊登华社诉求广告,引起更多注意,取得更大回响?至少现场标语可以制作为双语乃至多语,让更多人不经意间的一瞥也能知道华社为什么而集会而抗议。
进而言之,能否在平日多做一些沟通传达联谊互助工作,使大马整个社会不仅瞩目而且关心非我族类的事情,让各族彼此明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再扩展一步,华社能否组织力量,有计划有系统地翻译中华传统经典及华社实务信息,积极为增进文化融合助推国族建构出一份力。笔者认为,既然大马社会可以接受中华文化中中庸之道,那么也完全可以接受中华文化中仁义思想,毕竟中庸注重外在的评判标准,而仁义才是内在的精神要素。
说到底,华教问题本是简单问题,却由于有心人的滥用,日积月累成为复杂问题,若指望运动式一劳永逸解决,恐怕最后仍然会失望。因此,单单抱怨政府于事无补,为难华人教育部副部长也无必要。
当然,这不是说要撇开政府,因为问题最终解决还得依靠政府;也不是说华教运动没有必要,因为华教遭遇不公平不合理对待,自然不平则鸣,而表达诉求不仅依据法理,同时合乎情理。在种种常规手段均不奏效后,进行集会抗议示威,其实也是万不得已的最后选择。笔者意在表明华教运动需要拓宽视野,关键乃是坚持运动目标,丰富运动方式,同时以一种自下而上的渐进方法寻求根本解决之道。或许不仅水到渠成根除华教问题,其他相关问题亦可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以上仅是个人浅见,希望能够抛砖引玉,引发更多理性的思考,将华教运动引向深入,并期待困扰华社已久的华教问题最终获得圆满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