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黄锦树甲午岁末校书有感之二,是在台马华知识群中,有见识的同乡“某君”选择缺席马华文学论述。这令他耿耿于怀。
这个感慨比第一个感慨复杂多了。锦树当年负笈国立台湾大学,成为读中文系的人,后来先后在淡江大学与清华大学念研究所,取得硕、博士学位。他念研究所那些年,也是欧美后结构文学文化理论登陆台湾,在外文学界呼风唤雨的年代。彼时社会甫解严,各种能量都在释放,彼岸翻译的思想理论书籍也在民间广为流通,成为非外文背景学子赖以吸收西学的工具。黄锦树那时即啃了不少这类翻译的文哲简体书,打下了一定的西学根基。
留台那些年的治学训练与知识摄取,加上自己勤行精进,让锦树练成有见识有能力的评论者。从〈经典缺席〉等杂文,或〈马华文学全称刍议〉、〈神州:文化乡愁与内在中国〉等较长的论文,或对陈鹏翔与张贵兴的访问开始,锦树以他的“批评利器”展现他对马华文学二十年如一日的关注、介入与干预,尽管他赴台之初,未必以治南洋学与马华文学为己任。
当年温瑞安诸人在1970年代来台组社,要为“中国”做点事(日后被那个不存在的“中国”拘禁驱逐,则是另一则笑话了)。锦树多年来对马华文学的关注、介入与干预,正是“要为马华文学做点事”。为马华文学做点事,不像神州组社,可以号召百人加入。某年锦树和我在埔里办马华文学研讨会,会议场地颇大,与会者却大猫小猫几只而已,连第一排中间的位子都坐不满;显然在台湾对马华文学有兴趣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其实极少。
我辈在台“为马华文学做点事”,严格说来,应该是“在台湾为马华文学做点事”。锦树的观察是:“那么多年的旅台人,有心又有能力致力于马华文学论述的并不多,因为它看来没什么学术价值。马华文学也不是那么有趣,泰半读来甚至会觉得痛苦”。
诚然。这么多年来,在台湾致力于论述马华文学的,多半还是同乡。我在锦树开始关注、介入与干预马华文学时,提到那是我们的“共图”──我以为我辈南洋华人从马来台深造,行有余力,总会做点和故乡族群相关的事,也算是对那个先人离散的故乡的一点回馈。做“马华文学”,其实是“‘马华文学’作为身份属性”。
我来台湾念西洋文学,不可能在英美文学的范围做马华文学。不过彼时比较文学还没有成为G.思碧瓦克所说的“死掉的学科”,“读外文系的人”──相对于“读中文系的人”──多半会修一两门比较文学课程。我的博士论文即将马华文学摆在比较文学的脉络,讨论文学复系统的问题。
但是旅台同乡在不同学门领域从事教研工作,师从的指导教授各有其专长,现实条件不一,很难要求具才学德识的同乡都一起高唱“马林当,马林当,大家一起马华文学”。锦树笔下的“某君”,或没有持续写马华文学评论的其他同乡,其实多不在中文系任教,而在中文系的人则有升等评鉴计划教学压力,多半行无余力来“大家一起马华文学”。
故多年来在台湾致力于马华文学论述、建制化、建构典律的同乡,主力还是锦树、陈大为、锺怡雯这3位“六字辈”。“七字辈”的高嘉谦、颜健富还有他们的学院牵挂。相较于从事香港文学评论者“新锐踵继,未曾中断”,在台马华文学评论显然孱弱,且前景堪忧。这才是锦树“情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