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五年,最近我又重新回到台北生活。
5年前离开台北的时候,带著再不离去便离不去的逃逸心情。当时在研究院工作,忙碌但不失安逸,外面风雨再大,我只需专注小小的研究天地。工作即学习,跟在老师身边写作、跑田野、协助行政,日久驾轻就熟,不自觉便掉以轻心。突一日惊觉自己渐渐地对外在感到怯懦,对自我丧失信心,守著一个上班族的平稳和安份,几忘却了学术的初衷。
于是匆匆整顿长达十三年的旅台生涯,告别台湾,飞赴另一个更小的岛国。
居新国五年,从抗拒到认清,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挣扎。一路来我用过客心态自处,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在这里落脚。这个国家让我感到受捆绑,不在其小,在其浮华与僵硬。
然而人不能“铁齿”,执拗敌不过现实,焦躁尤其有害。我还不理解便急于否定,何尝不是自大?当我觉得苦闷浮躁,亟思摆脱而不可得,我轻忽了在这里得到过珍贵的友谊、真诚的襄助以及恳切的教诲;当我以为此地浅薄空洞不宜久留,面向在缝隙中努力的朋友们、不亢不卑不言弃的长者,突地感到羞愧,心虚不已。
走在街道不再笃定
我一直以为排斥就可以对抗,不意却生出磨合。这一次重返台北,我发现情况变得有点复杂,心也不由自主。台北是我生活多年的地方,研究院也是很熟悉的环境,我仿佛回到一个没什么好探掘的旧地。可台北依旧,却有一种隐约可感又说不出具体的不同氛围。是什么?为什么?
搭公车时我总是沿路数著,哪些店还在,哪家换了?哪里在施工,哪里老样子?我像是老台北般巡视地方比较异同,又像初访的旅人冷眼观望,内心兀自不安,对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保持警戒。
捷运拥挤吗?搭车排队吗?乘客让位吗?计程车多吗?房东人好吗?物价涨了吗?歧视外劳吗?排斥外来人口吗?口音被标签吗?对陆客反感吗?台湾人还是友善吗?
走在台北,我不再从容如昔。我对台湾的认识不那么笃定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忘却了许多细节。我不像从前那么安然自在,也不像过去那样处变不惊。路上与人擦撞我担心遭白眼,问路我担心被瞪,买东西我担心被骂,说话我担心被误认为观光客。无疑,我带著一个久居新加坡外国人的惊惧回来台北。
于是我必需在这个熟悉得不算外人的城市重新适应,同时也开始审视我批评新加坡的基础。我对这两地的比较首先建立在爱恨的两端。我放大了台湾的美好,不吝于赞美,但我或许也放大了新加坡的缺失与不足,仿佛这样便可对它的傲慢和不够优雅,找到发泄的出口,弭平日常被错待的创伤。
再见台北,我带了新加坡的心眼。
再见台北,也促我重新思忖观看新加坡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