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是软实力。台湾人口中的“香料女王”陈爱玲来自马来西亚槟城,远嫁台湾廿年,多年来把自己的味觉隐匿起来,习惯夫家的台湾味道。多年前一次偶然开创了她与辛香料的机遇,她现以辛香料为媒介,与台湾人交换味道和故事,了解彼此间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以及文化之间的差异,破除了隔阂与藩篱。
近几年台湾掀起一股吃姜黄的热潮。我们的日常生活处处用上姜黄,这种习以为常的普遍辛香料,传至台湾旋即成了养生保健宠儿,也让陈爱玲在宝岛走红。在姜黄风吹得正“夯”时,陈爱玲因是台湾少数研究辛香料的专家,她的硕士论文的研究方向正是姜黄,当地媒体纷纷上门邀约采访,“香料女王”的封号由此而来。
陈爱玲说,台湾人一开始不熟悉姜黄的运用,衍生出千奇百怪的吃法:有人直接用水冲来喝,有人加入豆浆里,也有人拿来炒菜,让她看了直哆嗦,“姜黄是脂溶性的,比较适合入菜,若是冲水来喝,身体根本无法好好吸收。”
两三年前,台湾爆出食安危机,在台湾定居二十多年的陈爱玲更是积极推广“香料是健康的调味料”抵挡食安风暴。陈爱玲说,“印度阿育吠陀医学与中国的黄帝内经相似,讲求医食同源,也讲究香料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如果你体质比较燥热,可能不适合吃燥热的黑小豆蔻;如果体质偏冷,那么某些香料就不适宜吃太多。中国人称之为食疗,印度人称之为调味料。“这一套印度文化,已经有6000年的历史,具有相当的价值。”
她指出,印度的阿育吠陀医学,专门有一块是讲“健康的调味料”。所谓的健康调味料,指的是运用辛香料的“辛、甘、酸、苦、咸、涩”,作为日常调味的重点,而不是依靠酱料。“辛香料是非常有系统的组合,味道是一层一层堆叠上去的。印度人的舌尖非常敏锐,他们懂得运用自然的调味料来变化出他们自己的菜系。”
到印度取经
陈爱玲说,东南亚以香料为主体的饮食文化受了两大古国的影响:中国和印度。2010年,她到了印度香料重镇喀拉拉邦(Kerala)香料学院汲取香料经,进而接触到阿育吠陀的食疗理论。
她表示,喀拉拉邦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这里是全印度识字率最高的地区,95%的居民都是大学生。当地人每天都要看6份报纸、3份杂志,文化底蕴非常深厚。而且是印度阿育吠陀学校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地方。”
她继续说,“他们会初步筛选学生,不是每个报名的人都收的。他们首先要检测的是味觉,直接给学员们吃香料,看你能不能够分辨出‘六味’,即辛、甘、酸、苦、咸、涩,印度人称之为‘rasa’。马来文的‘rasa’,其实就是印度文化的一环。”
让台湾人了解新移民
陈爱玲来自槟城,法律系毕业后嫁给台籍老公,并随夫定居台湾高雄。台马法系不同,她无法在台湾执业当律师,只可以从事与法律相关的翻译工作,生活过得也很安逸。原本对辛香料一无所知的她,2009年被友人推荐到高雄社区大学教授东南亚文化课——《吃香喝辣聊南洋文化》,意外为她的远嫁人生开创了不一样的可能性。
陈爱玲说,“1980年代的台湾,是新移民最巅峰的时期,经过了20年的时间,台湾学者逐渐意识到这些新移民足以影响未来的台湾,他们开始关注这个群体。现在,新移民的人数已经破50万人次,成为决定性的少数。”她表示,新移民很多时候是被污名化的,“我是没遇到什么难题,倒是一些越南朋友,经常会被问是花多少买来的。”作为外嫁台湾的新移民,她希望来修课的台湾人可以经由味道了解彼此间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以及文化之间的差异,在生活中建立正确的观念与态度,打破文化隔阂所造成的刻板印象。
不是教课,而是交流
陈爱玲说,“当初是带著战战兢兢的心情接下这份工作,我因此自学东南亚文化。这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份志业。我作为一位新移民,应该让台湾人了解何谓东南亚文化,这样才有可能破除台湾人对东南亚人的一些隔阂和误会。”
她说,该门课程最大的困难,并不在“教”这件事上,“与其说‘教’,倒不如说是站在同一个平台上,双方平等地对话,才是这门课的意义所在,也是让这门课继续走下去的一个动力。”后来,这门课得了几个大奖,包括全国资优课程学术类特优奖、高雄市成人教育优良教师等,之后陆续在高雄社区大学、救国团等地开课都甚受欢迎,学生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台湾人,大部分都是在东南亚经商的生意人,或是对旅行感兴趣的人。他们透过这一系列的课程,也意识到台湾人和东南亚人,最大的不同是在文化层面的差异,原来东南亚文化也有丰富的底蕴。
对于外界冠上的“香料女王”,陈爱玲却说,“虽然我讲饮食,我做菜,可是这背后要说明的是一个文化脉络。如果一开始只谈文化太生硬了,以饮食切入比较生动活泼。”
当辛香料遇上台湾菜…
掌握了辛香料的食疗理论,陈爱玲回到台湾,却碰到了钉子。由于台湾人普遍对辛香料感到陌生,他们不敢用,甚至不敢吃,“做菜这件事情是一翻两瞪眼的,能吃就能吃,不能吃就不能吃,完全没有办法隐藏起来。最可怕的是,当辛香料遇到传统台菜时,你是怎么死怎么难看。这件事情困扰我很久,我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线。”
但是,陈爱玲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另辟蹊径创造“台湾菜”与“香料”对话的机会。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进一步认识台湾在地饮食的文化脉络,于是,她又跑去报读台湾餐旅大学的“台湾饮食文化研究所”。
她花了三四年的时间研究如何将印度层层堆叠的香料完全打破,再堆叠出台湾在地化的味道,让台湾人不仅不会发觉有异,还会认同味道更好,“我现在可以做到要它咸,它就咸;要它隐,它就隐。”她在烹饪教室开了一门课,以辛香料作为调料烹调台湾菜,“我的学生点了一道菜叫‘西鲁肉’,她的老公是宜兰人,这道菜是当地非常出名的古早味菜肴。我一辈子都没吃过西鲁肉,而且还要加入辛香料,难度倍增。后来学员亲手做了这道菜带回去给她老公品尝,据说是比传统的西鲁肉还要好吃。其实蛮有成就感的,证明了香料的能耐度和张力非常强大,而且绝对可以在地化。”
她说,“其实不单是学生来学习东南亚的调味和文化,过程中我也不断学习台湾的文化与调味,我也试著以一种平等的方式去了解他们。”这已经是非一般的烹饪教室了,而是上升至更高的文化层面交流。陈爱玲指出,“学习香料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可以堆叠出不一样的味道。当辛香料进入到不同的国家,它可以堆叠出那个国界的味道,比如传统的潮汕卤鸭,在中国的做法是该有的香料都有,传至南洋以后又起了一些变化,会加入芫荽籽、南姜等。”
原生家庭的味觉滋养
小时候曾被好的味道滋养过,长大后就会挑好的东西来吃,舌尖懂得分辨什么是好的,什么叫不好的。陈爱玲认同一种说法,就是富过三代才懂得吃,“这一点都不假。吃这件事情很难养成,如果你没有吃过好的,又如何分辨什么是不好的。”
她的原生家庭发迹得早,从小在家里吃得好,妈妈的手艺也非常了得,“我们家是潮汕人,潮州人最经典的菜肴是卤水,小时候家里都会做。后来嫁到台湾,怎么也吃不回记忆中的家乡味道。想念又吃不到,怎么办呢?就只能自己学著煮!”经由思念家的味道,她开始了一段味觉的追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