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一个午后,在乌鲁慕达森林心脏地带的一条河,载著访客的舢舨静悄悄的顺流滑行。大伙儿聚精会神地观察出没的野生动物。
“那是盔犀鸟的声音。”手握相机的向导海默尔压低声量解释。
这种犀鸟因盗猎而濒危。人们捕杀犀鸟取冠,就如杀象取牙,总有人把这种消费习惯和艺术扯上关系。
“听见声音,表示它们还在,那就好。”
海默尔在乌鲁慕达森林经营一家名叫EarthLodge的度假村,可说是森林观察站的结合体。他随身带著一本小簿子,一听见动物的声音就赶紧记录,长年以来已成习惯。
“一般而言,人们称这为森林之音(sound),我认为其实是森林之声(voice)。”
在这里度假几天,较为好学好奇的访客通常会向海默尔请教,学习凭声音分辨森林的住户,哪些是长臂猿,哪些是冠班犀鸟。熟悉了这些声音,就可以闻声准备相机,拍摄随时在头顶上飞过的犀鸟群。
播放音乐和乱丢垃圾是并列在禁止事项。海默尔曾在世界自然基金会任职,也曾经在马来西亚喀斯特学会担任会长,经营这度假村是源自他长年对乌鲁慕达森林的关注。他对访客的筛选,是以对方的学习心态为主,为的就是希望访客们能够对乌鲁慕达森林有更深一层的认识,从而推广保护意识。
就像在低光害的夜空可看见银河流星,低噪音的环境使其他声音显得清楚。在充满噪音且生活忙碌的环境,人们难以听见自然界的声音,也因此难以察觉这些声音的消失所传达的警讯。
大自然寂静是灾难警讯
1962年夏天,美国作家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的著作《寂静的春天》在《纽约客》杂志连载,同年秋天成书出版。这著作揭发杀虫剂破坏环境,造成野生动物大量死亡。杀虫剂问题由此开始受到世人关注。
书名提及的寂静,就是动物消失之后留下的那种寂静。如果你还记得新冠肺炎疫情最严峻时期,管制令期间城镇街道的一片死寂,让你不禁缅怀疫情之前自由自在的日常喧闹,生态崩坏留下的寂静就是这样的概念。以往熟悉的鸟鸣、虫鸣,都渐渐的不在了。
可惜的是,这警钟并不足以让人们正视毁林和滥用农药的代价。一份在2019年发表的研究报告揭露,北美洲鸟类数量从1970年以来就剧减大约29%。
环境素质的崩溃,殃及食物链,自然影响各种动物的生存几率。昆虫的消失,比鸟类死亡现象更不受关注,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人们对昆虫的偏见。被标签为“恶心”的东西,相关领域学问自然少人问津。
2019年,《卫报》一篇综合报道揭露,全世界昆虫物种当中,数量趋减者占40%,濒危者占三分之一。昆虫的灭绝率是比哺乳类、鸟类和爬虫类快8倍。昆虫生态的崩坏,必然殃及人类社会的粮食保障。滥用杀虫剂以增加粮食产量的逻辑,是长远的自毁行为。
除了化学污染造成的生命威胁,工商社会产生的噪音也影响动物的沟通效率,而动物也因此衍生出应对方式。一篇在2020年发表的报告显示,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人类社会经济活动大瘫痪,大幅度降低噪音,一些鸟类趁这时候调整鸣声频率,让声音传得更远。
对不少消费人而言,提到稀有动物就联想到动物园,或者稀有宠物专卖店。这是工商环境长年形塑的习性和价值观。这样的想法,纵容人们恣意为各种动植物标价,罕见的才值钱,常见的不值钱。于是,常见的昆虫鸟类逐渐消失时,人们无从察觉生态灾难的来临。而森林甚至城镇开始出现前所未见的物种时,人们不会对这些物种的栖息地变异或破坏问题而向有关单位追究。
政治意愿是关键
当“稀松平常的鸟鸣声”开始消失的时候,我们会警惕吗?
也许,改变旅游市场的卖点,加上给游客灌输基本生态常识,可让旅游业成为环保护林先锋。
在海默尔的严格管理下,员工和访客严禁喂食野生动物,也禁止四处留下垃圾,度假村因此从没发生猴子野猪闯入觅食的问题。然而,在每天的沿河观察,不难看到各种各样的垃圾在河边堆积。不少人虽说对森林休闲感兴趣,甚至自诩热爱大自然者,通常只是把森林当作打卡场所。
缺乏专业向导的协助,若再加上本身对森林事物全然没耐心学习,可能在打卡过后就不知要干什么,进而闷得发慌。于是,有些人就选择在森林开高分贝音乐,反正对森林声音没兴趣。有者持枪械进森林休闲,无聊之际就随手开枪射杀动物弃尸荒野。海默尔就曾发现身上留弹孔的野猪尸首。
在乌鲁慕达森林那几天,我们最渴望看见的,除了迁徙中的淡喉皱盔犀鸟群,就是野象。要见后者,简直就是要看缘份。然而,若要比较望穿秋水的无助感,等待象群是远远比不上期盼政府和城镇社会挤出丁点的护林意愿。联邦政府和州政府在森林和土地管制的法律问题,长期以来是国内毁林课题的头痛关键。海默尔却认为,政治意愿才是关键之处。
“我不认为非要修法不可。以往那些政党势力同时掌控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时候,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能解决这些问题?”
若谈到政治意愿,这就关系到既有的利益生态关系,以及民间对森林价值的了解程度。如果纵容毁林可以平定诸侯,再加上民间深信毁林发展是摆脱落后的不二法门,掌权者们会拒绝这么做吗?
离开乌鲁慕达,把慢慢的森林回忆带回城镇,我也渐渐懂得谨慎对待偶尔在同一屋檐下居住的其他动物。过了几个星期,看见另一团访客见到一群野象,满心羡慕之馀也深感安慰。
它们还在,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