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读到香港评论人梁文道的一篇文章“你是不是瞧不起中国人?”(http://goo.gl/sq722V),叙述一名中国顾客在香港的购物商场选购衣服,当场脱掉衣服试衣,香港员工上前请中国顾客到试衣间试衣,中国顾客当场暴怒和大声斥责,反问:“你是不是瞧不起中国人?”。一个人的身分可以是种族、性别、国家、地域,甚至是父亲、孩子、职业、学历等较生活化的身分,但当此争议行为被质疑时,中国顾客却反问“你是不是瞧不起中国人?”,意味著国家的身分认同更高于其他身分。
回来看看马来西亚。先举两名友人亲身经历的生活小事。例子一:友人经常目睹同一伙马来青年在巴士上当扒手,前几次都默不作声,后来忍不住指出他们干案,马来青年却大声斥责她种族主义,因为是华人而指责马来人偷窃,她最后被全车人责骂,羞愧下车。
例子二:一名友人在中央医院挂号等待问诊,听到两名年长妇女窃窃私语,因为号码乱跳,没有根据,直说政府医院一定让马来人优先看诊,非土著都排到后面。
事实上,从例子一来看,偷窃本身就是犯罪行为,和种族没有直接关系;例子二就行政来说,所谓号码乱跳,是系统按照一定规范处理,某组号码轮候出现,也和种族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这些行为都被涂上种族的色彩,就和梁文道举的例子类似,诸如在购物商场脱序换衣的行为,和国籍没有关系,就算是法国人当场脱衣,香港店员也会上前制止,但行为脱序被指责,到最后却成了“中国人的尊严被羞辱”。
牵动种族情绪
可见身分认同,是一项magicalitem,不论事情发生的缘由为何,都可以很轻易地被人的思维导引至“身分认同的想像”这块,然后种族情绪(马来西亚情境)的神经线就被敏感地牵引起来,很容易被煽动、动怒,甚至获得认同,情绪高涨。
马来西亚种族主义的情况一目了然,本文想要进一步延伸的是,国内兴起一股“挺中庸”热潮的“现象”。笔者试图大胆假设,若种族主义是被执政集团利用,为了掩盖经济上朋党裙带的经济结构不平等问题;如今的“挺中庸”口号,或称之为社会价值观,则是最新维护政经集团的意识形态,功能是为了更进一步方便统治,让压迫阶层在“挺中庸”的幌子下,效忠统治阶级。
相信大家对过年前农业部长的杯葛华商论仍有印象。农业部长这番言论一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尤其华裔纷表忿忿不平,严厉指责农业部长的种族主义言论。
同时间,呼吁在马来西亚这个多元种族、文化、宗教的社会,不要极端,要中庸,要和谐,要和睦共处,最好把“中庸”提升为社会主流价值观,以防任何一方“剑走偏锋”,堕入极端主义,威胁“和谐团结”的“一个马来西亚”社会。
你或许会觉得类似言论理所当然。但是,我们不禁要问,为甚么要“中庸和谐”?是甚么结构性的因素造成当局要把“中庸和谐”型塑成社会价值观?这些“当局”涉及哪些政治与经济的力量?(想想诸如“一个马来西亚”、“要稳定,不要乱”、“挺中庸”口号涉及哪个单位)。
生活小事被敏感化
你或许会说,因为马来西亚是多元种族的国家,种族主义敏感,需要靠和谐中庸来维系种族之间的矛盾冲突,宗教和文化也是。所以,是那么理所当然。于是,你没有问,为甚么种族、文化和宗教如此敏感?为何上述列举的两个生活小事,被直接导引至种族课题?
你或许进一步说,因为现在网络科技发达,网络暴民四处在网络撒野,散播敏感言论,激化种族冲突,于是和谐中庸很重要,来防止言论的互相伤害。于是,你没有问,为甚么这么容易互相伤害,而不是理性讨论交流?为甚么一谈论到种族,就触动大家的敏感神经?为甚么担心言论自由将引起更多冲突,而不是增加讨论空间?为甚么言论自由是助长冲突的因素,而不是促进独立批判思辨能力的平台?你或许会说网民的教育问题。为甚么以限制言论的手段,而不是提高他们的思考水平?
你只是说,要和谐,要稳定,要中庸,甚至,要中立。这些词汇,渐渐地,在马来西亚的情境中,同等起来,重要起来。
然后,不要选边站,不要有立场,不要主观,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成了主导群众思维和看法的主流价值观。
所以,最近时评人林宏祥在其评论《3.07扎思》(http://goo.gl/QEa6qx)提到,“倘若追求正义、反抗不公、向往自由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须有了感召才行动?对不对的问题、该不该的问题、要不要的问题,只有两个答案--曾几何时,却成了最难回答的问题。”为甚么普罗大众会难以回答?因为我们被这个社会教育,不要有立场。要中庸、中立,社会才会稳定、和谐。
于是,“中庸”被利用,作为廉价的解决种族主义的方式/工具,成为一个掩盖各种矛盾冲突、去历史性、去结构性的一个完美图像/符号/口号,成为一种社会追崇的迷思/神话。“中庸”的本质被剔除,放置到马来西亚的社会情境中,隐蔽了更深层的社会真实/结构:马来西亚陷入种族主义的历史、种族政治的扩张、新经济政策的种族不平等政策、贫富不均的经济结构、政商勾结的朋党主义。
于是,每当种族主义的神经被挑起,总有人跳出来说,不要支持极端主义,要和谐、要中庸、要稳定。却没有人说,要求种族平等、重组经济结构、政策要公平正义。
我挺中庸,但当“中庸”这个古老的智慧涉及权力关系,她美好的本质已被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