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期,班上有位同学住在柔佛州东南方的南亚港(Kg.Teluk Sengat)。此地位于柔佛河沿岸,哥打丁宜和边佳兰之间,隶属哥打丁宜县管辖,接近旧柔佛(Kg.Johor Lama)。有时同学之间聊天提到南亚港,就会联想到继续南下的边佳兰。中学时代印象中的边佳兰好远,尤其是在那个没有高速公路的年代,家人和周边的朋友每次谈起此地,都说到天涯海角去吃海鲜。我小时候去过一两次,印象完全模糊。
自从柔佛州政府宣布推出石化工业计划(Rapid Project),准备将东南沿海的边佳兰地区发展成为石化工业中心,“边佳兰”(Pengerang)这名字在媒体的曝光率大幅度上升。大家看到政府关联机构参与其中,也注意到州统治者为计划主持开幕典礼。紧接著戴乐集团、台湾国光石化的名字浮现了,大家的眼睛更亮了,议论更多了。
石化工业要来设厂,边佳兰各族村民怎么办?有的人选择接受搬迁,或者争取更好的赔偿了事。有的村民心理固然不舍,但认为弱势村民的抗争行动,基本是“鸡蛋碰石头”,很难预期能带来积极的结果,于是选择静观其变,看看有没有能人志士前来打救;也有的村民爱乡情切,不认同石化计划决策过程的黑箱作业,痛诉作为最直接遭遇石化计划冲击的边佳兰村民,事先没有受到任何咨询,有关当局显然漠视村民的看法、感受、忧虑和诉求;事后虽试图做一些形式上的补救,但缺乏专业和诚意,只想动用国家机关和势力庞大的企业集团逼迫村民就范,接受有关当局的摆布。
总是有人不认命。村民的抗争活动开展后,全民的注意力聚焦到这沿海的乡镇。从吉隆坡到边佳兰,全程超过400公里。这一段日子,比起中学时代,我到访边佳兰的次数更频密了,跟边佳兰自救联盟成员的接触更多了;除了印象中的龙虾和各类海鲜,实地考察了见证社区开拓的义山、村民寻求心灵寄托的神庙、捕虾捕鱼的渔船和设施;当然也包括石化工业填土工程。
大家看到一线曙光
边佳兰自救联盟成立后,成员们到处进行串联工作,传播讯息,争取各方面的支援,包括多次到吉隆坡举行新闻发布会。绿色联盟(Himpunan Hijau)曾在边加兰举行绿色大集会,号召民众关心石化工业计划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对居民生计的冲击。
2012年7月间,在隆雪华堂的协助下,六位台湾环保人士应邀到边佳兰及其他地区分享经验。这六位朋友是:台湾彰化县环境保护联盟理事长蔡嘉阳、理事陈秉亨、总干事施月英、白海豚台湾妈祖鱼保育联盟执行秘书甘宸宜、反台塑六轻与国光石化健将林进郎以及生态记录片工作者简毓群,都曾在台湾参与反对国光石化的抗争运动,人民的力量最终迫使国光石化取消设厂计划。六位环保人士的分享,的确激励了村民和自救会的成员,让大家看到一线曙光。
可是,当晚在边佳兰保安宫的公开座谈会,可谓状况连连。座谈会进行过程遇到一些阻力;座谈会结束后,我和六位台湾环保人士被叫到边佳兰警察局接受问话,盛传可能会被扣留。我在警察局内询问警区主任,他说不会扣留任何人。录取口供的时间拉到将近凌晨两点才结束,大家都疲惫不堪;六位台湾朋友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饱受心理折腾。
六人当中的其中一人甘宸宜在2013年4月间,受邀来我国参加在浮罗交怡举行海洋保育工作营。可是她到了机场海关就被通知禁止入境。几经交涉还是无法通关,只有黯然折返。2013年10月间,我到台湾参加亚太人文社会经验交流工作营,趁著空档时间跟甘宸宜、蔡嘉阳会面叙叙近况,并询问他们是否还愿意到马来西亚来。他们毫不迟疑地说:“只要能够入境,还是愿意跟大家交流”。边佳兰和国光石化都变成国际议题,一位台湾教授在聚餐时调侃地对大家说:“国光石化在台湾无法立足,竟然跑到马来西亚边佳兰去给别人添麻烦”。根据媒体报导,国光石化在2013年8月间宣布放弃在边佳兰的投资计划。
优美的环境,质朴的村民,朴实的民风,世代安居乐业。对村民而言,石化工业计划的降临,恐怕比海上巨浪还来得凶险;甚至可能面临灭村的厄运。抗争之路走得十分艰辛,但终究不能放弃。常说远亲不如近邻,但是柔佛州华人社团对边佳兰事件的冷漠和敷衍,著实令人起鸡皮疙瘩;那种无动于衷、若无其事的态度,仿佛他们的邻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位于天涯海角的边佳兰,是那么的遥远,却又那么的逼近。在曲折起伏的抗争过程中,从初期被认为是地方议题、个别案例,大家意识到必须将视野和著力点扩大到全国,提升到政策讨论的层面,必须将国内其他环境公害的案例,包括彭亨关丹莱纳斯稀土厂、武吉公满山埃采金、砂拉越水坝开发等等结合起来,相提并论。如果政府继续采取经济发展优先于一切的政策,漠视受影响者的声音,那么,预期未来环境公害事件将陆续在全国不同地区登场,马来西亚可能沦为“世界公害的垃圾桶”。
村里村外心手相连
弱势的村民,面对掌握决策权的国家机关、财雄势大的企业集团,持久抗争的力量何在?其实力量来自基本人权的信念,即人人享有健康、安全的生活环境,免予公害的威胁和摧残;力量来自爱乡的单纯信念,抗拒黑箱作业、鱼肉人民的经济发展模式;力量来自组织动员,共同抗拒图利少数集团的经济模式。
这些年来,举行汇报会、新闻发布会、上街抗争、拍摄及放映纪录片、举办摄影和绘画展、到义山过夜守墓守家乡、举办义山行、签名运动、通过法律途径进行司法审核,甚至专程飞到台湾陈情请愿,反对国光石化输出公害等等,无非是要传达一个朴实和坚定的信念:村民想要在免予环境公害的乡土,继续安居乐业。
社会运动需要通过记录,整理、出版、流通,传达讯息,加强与民众的互动。边佳兰抗争运动的书写、报导和各种影像记录是重要的,留下村里村外心手相连,拒绝逆来顺受的抗争历程的记载,表达村民的诉求,反映村外对事件的整体论述。
柔佛州政府最近宣布计划在明年第一季完成拆迁边佳兰义山,我们仿佛听到神手和铲泥机启动的声音。地理上相对遥远的边佳兰,从守望相助的精神而言,心理距离很近;就环境公害议题的迫切性来说,逼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