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院,是一个被大社会冷落的小世界,中心里的老人彼此各有不同经历和际遇,但现在都是境况相同的“沦落人”。“月荷居安养中心”住了十馀个老人,有著十馀个不同的心酸故事,有的是被家人抛弃至此;有些则是被“请”进院内住;有些是无依无靠,自己选择入住老人院,杨婆婆算是当中的例外。
怕成为负累 自行入安老院
采访当日,记者与杨婆婆坐在花园里聊了许久,听她说著人生的故事,诉尽老年人的晚年。原来,杨婆婆是一名家佣,没想到这一做,就数十年光阴过去了,但她依然孤家寡人。
随著年纪日益老迈,双脚不便于行动,怕成为别人负累的杨婆婆,主动要求入住养老院,洋人雇主一家心理上过意不去,但也不能不承认这是对大家最好的安排。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去了安老院,面对陌生的环境,杨婆婆表现一切应付裕如。照顾了别人一辈子,杨婆婆笑称很不习惯被照顾。习惯事事追求完美的她,起初无法适应养老院的团体生活,但日子还是一日一日的过。
“大部分老人院都是‘一起生活’,一间房住了两三个人,每人只有一张床,衣服都堆在床上;就是单间,也只多一个桌子和椅子。偶尔大家生活习惯不同,你想通风开窗户,有人反对说太冷;你想听收音机,有人要睡觉。”
杨婆婆坦言,她最大的盼望,就是雇主一家能够经常前来探望。才生活数个月的时间,她形容安老院日子很寂寞,然而行动不便的她必须忍受。
雇主常探望 视她为亲人
据安老院看护转述,洋人雇主工馀常到安老院探杨婆婆,主仆闲话家常一如母子,仍保持互相揶揄调侃习惯,主仆之间相处颇有默契。杨婆婆嘴硬心甜,中心里的老人极为羡慕。
杨婆婆曾为好几户洋人雇主工作,退休前的最后一位雇主,是她服务时间最长的一户。在雇主一家眼中,杨婆婆不仅是家中的好帮手、顶级厨师,更是他们的“阿嬷”。数十年来,主仆两人建立起深厚感情,主人家对杨婆婆信任有加,且视她如家人。
杨婆婆的表现,很快就让他们放下心来,她在短时间内熟悉环境,而且家中大小事务都应付自如,不需他人操心。只要经杨婆婆之手,困难的家务都会变得简单,无论衣食住行,她都能照著雇主的吩咐去做,不需他们交代第二次。
泛黄旧照片 诉说深厚情
同一屋檐下,跟亲人住在一起肯定会有摩擦,有时候两夫妻也会吵架互相争论,更何况是跟你生活作息和文化背景不一样的陌生人在一起生活,肯定会出现不少矛盾。
杨婆婆指出,虽然她与雇主的文化背景与生活习惯迥异,但双方都建立良好的沟通和主仆情谊,包括互相信任、包容和谅解,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感情才会越来越好。
过去这些年,雇主视杨婆婆如家人般,令她在无夫无子的陪伴下也不感到孤单。在安老院的日子,杨婆婆的健康每况愈下,都是一些老年人的常见病。经过治疗后,病情时好时坏,她说:“只要我还有工作能力,而雇主又需要我的话,我都希望能够继续做下去。”
半个世纪里,杨婆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把雇主的家当成自己家,谢绝了别人家的高薪邀请,没有离开过。由于杨婆婆工作逾十年,陪著洋人雇主一家及子女成长,大家关系深厚。杨婆婆更视少爷小姐们如儿女般看待,洋人夫妻俩又放心交托子女让她看管,所以杨婆婆也不舍得离开工作多年的地方,宁愿继续守护下去。
杨婆婆房间卧床的下面放著两个旅行袋,在打开的袋子里,记者惊讶地发现了杨婆婆在英国洋人家庭当保姆顾小孩的生活旧照片,以及一盒盒泛黄的旧信件。杨婆婆可是非常宝贝这些旧物品,眼见杨婆婆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什么也舍不得丢。
拿起相簿,杨婆婆娓娓讲述一些她的往事。访谈下得知,当年年幼的小少爷Andre,与杨婆婆之间感情深厚,自小饮食起居由她照顾。由于父母对Andre期望高,管教严厉,他对父母敬畏有加,不如和保姆杨婆婆在一起自然、放松。主仆关系不如亲子关系那样复杂,少了期望和冲突,在一起时反而轻松愉快。
如今,早已成家立业的Andre不管工作多忙,只要从英国回返马来西亚,都会去安老院探望杨婆婆。去老人院的次数多了,他也学会了照顾杨婆婆,推轮椅陪她上街。
Andre从婴儿开始,由杨婆婆照顾,后来换Andre照顾她,就像人生循环。现在这个社会,还会有多少的人有如此的人情味?
雇主无忧拼事业 慈爱之心对老人
雇主的家是栋独立式洋房,杨婆婆说,要打理整间家的确不容易,每天都有许多琐碎家务事。杨婆婆烧得一手好菜,每当家里举办派对,她就帮忙准备食物、烹制糕点及准备西餐等。“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忙,好让他们在异国打拼时无后顾之忧。”在雇主家几十年,杨婆婆从不上桌吃饭,总是一个人躲在厨房吃饭。
多年来,杨婆婆与雇主一家相处融洽,勤奋的她甚得大家喜爱,不管是出席大小宴会、逛街或参加活动,雇主都会带她同行。逢年过节,主人家会带杨婆婆出外购物。“买东西由他们付钱,但我都不要,反而喜欢花自己赚的钱。”要将心比心,就能在主仆间筑起一道信任的桥梁。
值得一提的是,雇主一家到各地观光时,也不会忘了杨婆婆。对杨婆婆敬爱有加的雇主,即使没空,仍全额资助她参加旅游团,让她有机会游玩。托雇主之福,她至今去过好几个国家游玩,甚至乘坐邮轮游遍各地。有机会到世界各国旅游,杨婆婆感叹自己有生之年已无憾。
“月荷居安养中心”负责人黄悦群曾是一名平凡的职业妇女,尽管她身边仍有年幼子女要扶养,但她依然一步一脚印朝向兴建养老院的目标前进。自双亲离世后,照顾弱智弟弟的重任就交托于悦群,家庭骤变没把她击倒,反而激发她的斗志。于是,她投身了“爱心”事业。
为了照顾中心里与她非亲非故的老人,悦群每天亲自打理老人院。每天清晨,她就开始为老人忙得团团转,到老人院逐间睡房查看老人情况,只有确定一切无碍才会安心。偶尔也会被突然患病的老人吓得全身飙汗后,还要漏夜开车将老人紧急载到十多公里外的医院急诊室,经常到医院“报到”已是家常便饭。
至于所谓的全额费用,也不过是每月几百令吉,收费远比很多安老院低廉。尽管养老院每月入不敷出,但悦群从创办“月荷居安养中心”至今,她却不曾向任何一位老人发出半句怨言,每天都是咬紧牙关挺过去,以慈悲心对待每一位老人,以笑容迎接充满挑战的每一天。
黄悦群:晚年孤独,多给予关怀
没有人,能够承受孤独的煎熬。问悦群,老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关怀,孤单的老人,需要说话的对象和家人的陪伴。”她与老人的相处之道就是“包容和耐心”。
悦群坦言,照顾老人与他们相处的确并非易事,但是想想他们所剩的人生岁月也不多了,何不用包容的心来照顾他们有限的馀生?
“毕竟是两代人,所受的教育不同,所经历的时代不同,因而形成了思想上的差异。再说相处本来就是难事,是需要双方的相互体谅才能办妥的事。”
“若我们愿意坐下来与他们长谈,不难发现一些老人家,一直压抑著自己对过去坎坷生活的难过心情,当遇到有人愿意与他们交谈时,都很愿意敞开心怀,诉说往事。”
当然,悦群也常劝告中心的老人别记挂从前不快的记忆,反而是要重新出发,开心地度过每一天。
“杨婆婆就是最幸运的例子,她遇上了好雇主,孤身寡人的她可在安老院度过平静安宁的晚年生活,有个依靠。”
照顾了别人一辈子,悦群笑称杨婆婆很不习惯给人服侍,凡事力求亲力亲为。在雇家生活,她从不上桌吃饭,总是一个人躲在厨房吃饭。偶尔和主人外出用餐,她既尴尬又紧张。
她也指,深受老人病折磨的杨婆婆并没有自怨自艾,反而豁达、心平气和的面对过去的自己。
一些欧美国家,如果把父母抚养孩子比喻成一种契约关系,那么这种契约是有时限的,孩子18岁那年,契约自然就中止,也就是说家庭与孩子两清了,家长对18岁以上的孩子再无抚养责任;所谓养小不养大,孩子对老人则没有养老责任,不过,东方社会的父母与儿女抚养契约,不但无期限,而且是双向的,父母不单要养儿女的小,还要养儿女的大,包括上大学、结婚、工作和生活,甚至还要养儿女的儿女,子子孙孙等。
悦群认为,安老院对孤苦无依的老人而言,是人生最后车站,所以她希望能让老人在这里开开心心度过晚年。看到太多老人被亲人遗弃,让悦群倍感心疼,她呼吁社会善待家中老人,若环境逼使他们需将父母送进老人院,也不忘要多来探望他们。悦群说,传统老人院没有隐私、没有个人房间、没有康乐活动规划,很多老人只是坐在一起看电视、吃饭、睡觉,因此很多传统老人院的长者都不快乐,感觉自己是被子女遗弃的一群。“月荷居安养中心”在设备上比传统老人院来得完善,但仍然有许多待改善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