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是繁华都市的象征,但在繁华的背后,是贫穷与道不出的辛酸。夜深人静之时,走入首都知名闹区,无论是秋杰路、敦李孝式路,或是茨厂街一带,到处都是露宿者(或称街友)。他们或是无家可归,或是有家归不得,或是基于种种道不出的原因,流落街头。
“Aunty,你好!你想吃什么?”同样的问题不断地重复著,与一般咖啡馆无异。配上人们用餐和谈话的声音,形成了美妙的旋律。
傍晚时分经过敦李孝式路(Jalan Tun HSLee),轻易可见大排长龙的情景,而这情况一星期会出现6次。每天5时半开始,Pit Stop Community Cafe都会免费派送食物给街友或有需要的人,队伍一般在下午开始形成,晚上7时半散去。
为了避免插队事件,排在队伍中的每个人都会被分派到一个号码,按照号码依序前进。跟随队伍走到咖啡馆门口,交出手上的号码,便能领取食物。从面包、水煮蛋到粥、米粉、糖水等,每天必有5至7样食物任取,直到食物派送完毕。
前来吃饭的露宿者并不会像领取其他组织的食物般,领完就走,而是开始在咖啡馆内寻找位子,坐下享用自己的餐点。惟咖啡馆位置有限,无法容纳太多人,满座时,人们只得坐在店外的走廊开餐。
“看著这些坐在这里吃饭的人,会不会让你觉得他们其实就是普通人而已?”Pit Stop Community Cafe创办人李美玲问。前来用餐的人与一般聚集在咖啡店高谈阔论的人无异,唯一的差别是他们无需付款。Pit Stop以另类方式经营,在让露宿者有一餐温饱之余,也期望能透过此途径让他们重拾尊严。
红豆水是社区咖啡馆PitStop每日必备的食品之一,这道糖水深受街友的喜爱,甚至是几种食物之中的大热门。“你在什么时候会喝红豆水、绿豆水?”PitStop创办人李美玲认为,对许多人来说,红豆水是一个家庭吃完晚饭后,一起享用的甜点。“我们想带给街友的不是肚子的温饱而已,还有心的温暖。”
“Kak Long(大姐)!”“KakSu(小姐姐)!”这两个词在社区咖啡馆Pit Stop是常见的词语,许多前来用餐的街友都会先与两位创办人,李美玲与陈美钻打招呼,再入店内用餐。
“我们希望能营造‘家’的感觉。”从用“姐姐”一词称呼两位创办人,效果显而易见,大家已经慢慢如家人般熟络起来。Pit Stop馆内摆放著桌椅,让街友能定时定候前来用餐。若不是提前知道这家咖啡馆在晚餐时间只招待街友,可能会误以为是普通的咖啡馆。
这家设立于敦李孝式路的咖啡馆,隐藏在曼谷银行隔壁,因地点不面向大街,一个不小心很容易便错过了。一星期营业6天,仅于星期二休息的Pit Stop几乎天天座无虚席,是街友“聚餐”的好地方。
有别于大多的团体,Pit Stop采用入内用餐的方式让街友能像常人般好好地在店内用餐,更采用自由选择的方式让街友为自己的餐点做主。将自主权交回街友的手中,让他们选择外带或内用,是相对新鲜的做法,“正因为这种方式没人尝试过,所以我想这么做。”李美玲认为这样的做法能让街友重拾尊严与信心,且能让双方(街友与志工)有更多的接触与沟通。
自主选餐,让街友思考
李美玲指出,沟通是人与人建立关系与信任最基本的桥梁,但往往是被忽略的一环。“很多好心人觉得来派送(食物或日常用品)便是做好事,但派送之后呢?除了感觉良好之外,你学到了什么?”李美玲感叹,日益增加的民间组织不断在派送,某个程度上让街友养成“拿”的习惯。
有些街友可能因长时间活在被支配的情况下,失去了作为人类最基本的能力——思考。“刚才在舀食物给他们时,你有没有看到有些人会楞在那里,不知所措?”李美玲表示,人在盲目“听话”的情况下生活了一段时间,会变得无法思考,才会在面对简单如“你想吃些什么”的问题时被难倒。“因为他们Otak Jam(脑袋阻塞)了”
李美玲表示,相比起9个月前,目前的情况已经稍微好转了。她笑说,当时前来用餐的人都是垂著头,不敢见人,吃完就赶紧离开咖啡馆;现在大部分的街友会在进来用餐时,大声打招呼,甚至会在排队时便想好自己要吃的食物了。虽然进度缓慢,但终究看到街友的改变,“派送食物,医饱肚子只是我们的第一步,我们的最终目标是透过这些于常人无异的生活方式,让他们(街友)重拾作为“人”的尊严与信心,为他们建立重返社会的希望。”
希望成为社企枢纽
李美玲期望Pit Stop可以作为非政府组织或社会企业的枢纽中心,“这‘行业’里面的资源本来就不多,要是我们能集合起来,一起合作,便能共享这不多的资源。”她指出,Pit Stop目前已与Reach Out Malaysia、Food Aid Foundation、Empire Project等合作。
此外,Pit Stop也被打造为志工“聚集站”,作为一个招揽志工的平台。“有些人或许想帮助人,但不知道有什么组织在招揽志工;有些人想帮助特定群体,却不知该怎么去帮助他们。在这里,我们与其他组织都有连接,只要来PitStop我们就能帮你连接到合适的去处。”她认为,如此就能壮大整个助人的生态系统,并减少人们“走冤枉路”或花长时间在网上搜寻合适的组织。
“我们也救回很多蔬果,减少浪费。”因与Food Aid Foundation合作,Pit Stop也成为抢救食物的一份子。他们的目标是拯救长得奇形怪状的“丑宝宝”,或是已经有些发芽的蔬菜,并将之加工制成食品或作为每日派送食物的原材料。“我们是社会企业,说到底还是需要靠自己维持下来,不能一直仰赖大众的捐赠。”PitStop上午以咖啡馆身份营业,到了傍晚便开始成为街友聚餐地点。
李美玲表示唯有以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咖啡馆有足够的资金营运下去。采访当天,他们正在试验抢救回来的50公斤本地柠檬,最终成功制出酸甜适中的柠檬酱。“我们会将这些柠檬酱卖出或批到一些餐馆。”
拒绝浪费,只应需求派送物质
“你是否曾经在看见街友时,假装看不见他们?你是否曾经在经过他们身边时,不自觉地将手里的包包握得紧紧地,像弓起背防卫的刺猬?”还记得初见面时,李美玲不似其他受访者般等待记者抛出的问题,而是用一连串的问题反问记者。
面对这些问题,相信大部分人的答案都会是:“是的”。她摊手说,自己曾经也做过同样的事,但某次无意间与街友展开对话后,她彻底改观。“无可否认,自我保护是人的天性,在自己无法触及的范围里,下意识开启自我保护模式,漠视身边的这群人。”她不否认自我保护的重要性,但她疑惑的是,“在排斥与鄙视街友的同时,你是否又知道他背后的故事?”
离开工作了15年的媒体界后,她加入了商界,但这份工作无法让她获得心灵上的满足。“心灵上的空虚让李美玲倍感难受,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很长一段时间,她患上失眠症,大半夜睡不著,便开车上街寻找空地种下植物。有时候她也会停在便利店买水喝,然后坐在门口与经过的人(街友)聊天。
久而久之,她发现这些一直以来被她“视而不见”人,其实极需帮助。“很多组织会派送食物,但送日常用品的人很少。”于是,便开始了Project Tikar。从简单的草席、牙膏、牙刷,到后来的剃须刀、蚊香、拖鞋等,慢慢地将物品加入Project Tikar的物资清单中。
“我会去跟他们说话,问他们需要什么,然后再慢慢增加物品的种类。”虽然物品种类繁多,但李美玲秉持著需要什么给什么的概念,而不是将物品全部装在一个袋子送给街友。她透露,有些街友清楚自己缺少什么、需要什么,但有些人懒惰思考,会直接要求全部物资。“如果你无法做出选择,那便代表你不需要。”她拒绝浪费物资,“如果你不需要,可以将物资留给下一个人。”
街友重返社会,是最终目标
李美玲先后开创了Project Tikar与Pit Stop社区咖啡馆,但这些行动只是她帮助街友解决当务之急的第一步,最终的目标是帮助他们重返社会。
派送食物的档口后方的墙壁上贴著咖啡馆的3大规则,倘若街友不遵守,志工团可以不招待该名街友:第一、要有礼貌;第二、保持干净;第三、不浪费食物。“礼貌,是作为人类最基本的东西,但街友要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可能需要靠抢夺才能获得食物与资源,早就忘记了什么是礼貌。”尤其,街友一直被歧视和排斥,自然不会继续保持作为一个人应有的态度。
“我们要做的是教育。他们来到Pit Stop,我们会向他们问好、给他们选择,让他们跟其他人一样,他们就会慢慢有所改善,觉得自己受到的是人类应有的对待,行为上自然就会改变。”
开门接待街友,会否担心自己的好心被滥用?李美玲感叹,并不只有衣衫褴褛的人才是有需要的人。“你会看到有些人衣著光鲜,甚至是拿著昂贵的手机,但你不知道他现在面对的问题,也不知道他的故事。”李美玲指出,不少人失业后不敢跟家里坦白,只能在上班时间穿著平日的上班衣著出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到夜晚才敢回家。“他们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失业好几个月了。”基于这种种原因,只要走进Pit Stop寻求帮助,李美玲与陈美钻都会在能力范围所及的情况下,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