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影片许久之后,到最近才买了原著译本——詹姆斯·M·凯恩的《邮差总按两遍铃》(The Postman Always Rings Twice)(上海译文出版社),想必人到中年,感觉字体奇小,还没习惯用老花眼镜,不过是草草掠过;印象自是留在拉娜特纳(Lana Turner)的1946年版本,她的柳眉杏眼,情欲和计算交织,前半段的故作姿态,后半部的反目成仇,煞是好看——我私底下誉为“黑色电影的一朵潘金莲”。男主角约翰.嘉菲尔(John Garfield)眉压深目,痞子坏坏的嘴角含笑也算经典了……无独有偶他和琼克劳馥在同一年合演了《银海香魂》(Humoresque),光芒被这凶悍的虎爪兰花遮蔽不少;她可没有拉娜特纳的冷艳矜持,有的尽是咄咄逼人的炫丽吐艳,把人逼到墙角。
另一本《双重赔偿》也是同个作者的代表作,兴趣范围所在,等于是照旧的“纳妾收房”了——到底是为了偏嗜四五十年代美国黑色电影(Film Noir),连译本也顺带眷顾,当然作品是归为美国硬派侦探小说(hard-boiledfiction)。比利怀德拍成电影也是名作,女主角芭芭拉·史丹妃在片里是个蛇蝎美人,藉著保险员上门,施展魅惑之功,把对方陷于共犯之地,然后慢慢收紧绳索,依次宰割。原著译本里写到保险员后来跟这位美丽未亡人电话联络,谈论细节,可却依依不舍,发现自己无法自拔了——“我挂了。我爱她,就像兔子爱响尾蛇”——蛇美人,这芭芭拉·史丹妃演过一部《伊芙夫人》,是个女老千,可整个影片是爱情喜剧的调子,也只有这部,她站稳了黑色光影站台上女王的地位。译本书页一侧列著他的书目,还有一本《穆德莉》(Mildred Pierce)遍寻不获——搬上银幕也是赫赫有名,近来那铁达尼号女角肥温改拍电视剧,便是此部,译名叫《浮生情缘》什么的。
从绚烂归于平淡
还是老牌译名好——《欲海情魔》,虽是稍嫌耸动,只是道出故事的“悬疑香艳”。也是1945年琼克劳馥的得奖之作,当年入围者强敌当前,她装病缺席的花边是后来写八卦传记的必写材料。一切通俗的元素都有了:谋杀、畸恋、母女情仇……同样故事移植到东方好莱坞,却开不出一朵奇花来。
邵氏出品的那部也叫《欲海情魔》,罗维导演,由张仲文饰演东方版的“穆德莉”,胡燕妮演女儿,跟她争同一个男人——张仲文本也是走冶艳路线,一把秀发斜掠在一边,乳波臀浪,跟阿娃嘉娜同享“最美丽动物”外号;过了邵氏,戏路仿佛亦趋向“从良”:好比拉娜特纳演的《春风秋雨》,陶秦采用同一故事改编成《晓风残月》,张仲文自是拉娜特纳的叠印双生花。而这《欲海情魔》的张仲文到底是“从绚烂归于平淡”,完全不能和当初狠猛美艳的琼克劳馥相比,弱了许多。母女恩怨的剧情仿佛西风东渐,我记得沟口健二的《尊之女》也如此,田中绢代演一个艺妓屋主人,如向晚之花,贪图凋谢前的一抹爱恋,以钱财供养一个年轻医师;这男子又和田中亲女纠缠不清,上演母女为爱对立的戏码……只不过亲情大于一切,忽觉男女欢爱如梦,东瀛版本有趣的是女儿后来竟然继承母职,对艺妓行业顿生归宿之感,毅然负起重责,代替母亲做著接客的生意,收花笺,接电话,订做衣裳,替花魁安排侑酒场地,似乎是天生就做这一行的模样。
黑色午夜里,步步开出金莲来,朵朵艳丽,可也是剧毒无比的——过了那个年代,她们在光影中的足迹也就缓缓淡了。后来我看了贝蒂戴维斯的《姊妹情仇》(DeadRinger),已经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电影了,黑白片等于强弩之末,整个显得过时,但凭借女主角惊人的个人魔力支撑全片——她甚至是一人饰演姊妹二角,自己谋杀自己,偷取对方的身份来过活,一尝过去失落的繁华灿烂;贝蒂戴维斯永远的沧桑印记,没完没了的点烟喷烟,随时的杏眼圆瞪,无止尽的烦躁,整个黑暗的世界是她一人称王的,即使豪宅闹鬼,也是自己招魂,自家驱邪,旁人无法代劳的——而我们深感其中的乐趣,也正因为如此,在任何黑色阴郁的庭园里,这才是最后的一朵自开自谢的金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