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饭要交税,看病要交税,孩子读书也要交税;我认真缴税、做个守法公民,可为什么我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国家?”
前几天,朋友阿华在WhatsApp上对我连发了十几条语音和讯息,语气中满是愤怒与无奈。他是一名私人领域的专业人士,也是那种从小接受国民教育,讲一口流利国语,每年准时报税,不曾违法乱纪的“模范公民”。可即便如此,他却一再告诉我,他越来越不觉得自己是马来西亚人。
“我不是说对这片土地不熟悉,我在这里出生、长大,但我没有被这个国家当成自己人。”这句话,在过去十年,我听过不下十次,来自不同年龄与背景的华裔朋友。而今天,从阿华口中说出,我依旧感到心痛。
他告诉我,身边不少朋友已经移民,尤其是那些事业有成,专业技能强的人。他的阿姨几年前搬到澳洲,如今常在家族群组分享生活日常,没有人歧视她,政府看她和本地人一样,生病有补贴,小孩有教育福利,身份就是澳洲人,跟肤色、姓氏无关。
“可是我们勒?”阿华反问,“六十多年了,还要我们解释爱不爱国吗?还要一次次证明我们不是‘外来人’吗?”他停顿了一会,叹口气说:“我真不觉得这个国家有把我们放心上。”
其实,许多华裔早已把这份“边缘感”压在心里多年。他们默默耕耘、尽责纳税、送孩子进国民学校,也参与选举、关心时事,甚至在国家发生灾难时第一时间捐款捐物、投入志愿。但他们依然时常听到来自体制与社会的“你不是我们的人”。这不是自卑,而是一种长期制度性疏离带来的疲惫。
我们不能否认,马来西亚的族群政策是有其历史背景的。建国初期,为平衡各族之间的经济与教育落差,实施某些特殊地位政策有其现实基础。
然而,六十年后的今天,这些政策是否已经演变成排他性,与保护特定精英集团的机制?尤其对像阿华这样的中产华人来说,他们没有得到任何额外的优惠,却必须承担越来越多的义务。最令人挫败的是,他们连被国家平等对待的期盼也日渐渺茫。
阿华气愤地说,政治人物贪污,公款流失,政府财政吃紧,却永远没错。反而我们这些默默缴税的人成了替罪羊,还要多交各种税,结果政策还是偏心。
他说起一些路边摊长期逃税,某些领域没有透明监管,而一旦谈起改革,就被政治标签盖过。他失望表示,这些政策不是为全民制定,是为某些选票制定。
当然,我们不能忽视华社自身的一些盲点。有时,少数人在网络上发表极端言论,例如“政府无能”、“马来人都……”之类的情绪宣泄,也容易引发族群对立,制造误解。这些话也许出于一时愤怒,但它们未必有助于争取更公平的社会,反而让其他族群误以为华人不认同马来西亚,甚至看不起马来人。
可事实恰恰相反,大多数华人只是渴望一个不分族群、人人平等的国家。他们不是要特权,只是要公平。在奖学金、招聘、商业机会、政策参与等方面,华人不需要被优待,只求不被排除。阿华说:我没有要当特权阶级,我只是想做个堂堂正正的马来西亚人。
阿华也提到新加坡。“你看新加坡,马来人、华人、印度人都一样,住政府组屋、孩子读同样的学校,申请同样的奖学金,享受一样的福利。你有没有听过新加坡人每天在吵族群?没有。因为他们政府制度摆正了,人民自然可以和睦共处。”
不容许特权
这句话让我沉默了许久。作为同样多元族群组成的国家,新加坡之所以在种族关系上相对平稳,是因为它在制度设计上早早采纳了种族中立的理念,不容许特权长期存在,更不容许种族成为决策基础。
“我们也爱我们的国家啊!我们也吃nasi lemak、nasi kandar、roti canai,怎么还会被当作局外人?”阿华在语音里激动地说。这句话听起来平凡,却道出一种深切的失落感。对他来说,文化早已融合,情感也已归属,可现实中却总有一道无形的墙,把像他挡在“真正的马来西亚人”之外。
那么,出路在哪里?我认为,这个国家必须真正开始思考:我们要怎样的公民认同?如果国家认同仍然停留在种族划分与资源分配的逻辑里,那我们就无法迈出建设全民马来西亚人的第一步。政府必须勇敢推动制度改革,从教育、行政、经济政策开始逐步去族群化,并在舆论与媒体层面灌输公平、公正、公民至上的核心价值观。
我相信希望仍在。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年轻选民开始打破种族壁垒,用跨族群的意识去选人选政策。在慈善、创业、环保等领域,马来人、华人、印度人携手合作的例子越来越多。他们证明了种族不是隔阂,制度与心态才是。
我告诉阿华:“你不孤单,也不是局外人。你就是马来西亚的一份子,因为你关心它, 想改变它。”
一个健康的国家,必须让每一位国民,无论是马来人、华人、印度人,还是土著、非土著,都感到被需要、信任、尊重。
身份认同的根基,并非肤色与血缘,而是国家是否给你一个平等参与的机会。马来西亚若要真正强大,就不能让像阿华这样的人失望离开。因为一旦他们不再相信,失去的将不只是人才,而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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