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小时候,常听奶奶低声哼唱客家山歌。其中一首她常唱的对答山歌,是这样起头的:“百样工夫你唔做,专门爱学割树人,朝朝肩只包吊仔,好像街头拿食人。”然后她又会自答道:“百样工夫他唔做,专门爱学割树人,朝朝肩只包吊仔,好像街上读书人。”
她告诉我这是她1940年代住在森雪交界的万宜时学会的山歌。当时那里割树溶的客家人多,大家天还未亮就摸黑走入树溶山,为了彼此有个照应,常会边割胶边唱歌。听到远处有声,即使看不见人,心里也安定一些。
这首山歌前部分嘲笑胶工衣衫褴褛,活像街边的乞丐;后部分却是说胶工觉得自己斜背著小包包,貌似上学的学童。奶奶说,确实就是这样,当时多数胶童都是文盲,渴望读书,却没机会上学,所以就连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也值得高兴。
年少时听她唱这首歌,心里没什么感触,后来年纪大了,才渐渐听出里头的心酸。奶奶教会我很多事,其中之一就是不能看不起文盲。如果不是他们那一辈人的付出,我们这一辈人现在又在哪里呢?我愿意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都带著奶奶给我的一些声音记忆。
另一个小故事:多年前我在士古来念学院,曾在一家廉价酒店打工,每天从晚上11时工作至隔天清晨7时,掌管柜台,租房给一些前来幽会的情侣或性伴。因为半工读特别累,所以我常常在没有顾客的时候伏在柜台睡觉。
那时有个和我一齐值班的清洁女工,名叫瓦伊达,大家都叫她伊达。她帮过我很多忙,每当有顾客进门的时候,她就把正在睡觉的我摇醒。偶尔我到附近的嘛嘛档打包宵夜,也是她仗义帮我顾著柜台。
伊达的生活艰苦,她来自印尼苏门答腊,在马来西亚嫁给了同乡人,夫妻俩已入籍成为我国公民,但她的老公不争气,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跑回了家乡,留下伊达和两个孩子在新山。
白天,伊达在淡杯一家制作乌达的小厂打散工;晚上,她除了在酒店做清洁之外,逢礼拜二和四也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某氏药房洗厕所。伊达的女儿8岁,本来应该进小学念二年级了,但她不熟悉为孩子报读小学的手续,所以女儿就一直失学在家。
她告诉过我好多次,她希望让6岁的儿子以后有机会读小学,问我有什么方法。可是当时的我冷漠、缺乏行动力,除了表示爱莫能助以外,就再没有给予协助,甚至也没有为她搜寻过相关资料。后来,我每次回想起这段经历都感到羞愧。
为什么爱母亲?为什么爱母语?为什么爱母土?如果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会告诉你许多这样无头无尾的小故事。但我的故事没办法借给你,如果你需要一个爱的理由(客家话里的“爱”有“爱”和“要”两个意思),那你必须回到自己的生命情境中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