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人,现居芙蓉。
大学毕业于中国上海。
17年出版短篇小说集《说不出爱》。
曾荣获花踪小说奖。
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上周,我在厨房里,用手揉猪肉碎,准备做猪肉丸,要煮一锅粥。滴滴,突然下雨了。我立刻把手洗干净,冲出后门。得收衣服。我三四天才洗一次衣服,省水省电省洗洁液。每次洗衣,都是一大桶的。
我们家里小,我最不喜欢客厅里晾衣服。再说,衣服不是晒干的,没味道。每次大太阳底下收成我的衣服,我喜欢将脸埋进衣堆里,大吸一口。如果是阴天里靠风吹干,收割不到太阳香。今天还好,衣服都几乎干了。我收回来,全摊在大床上,打算待会儿再折。我是想先把手头的事做了。
走,去厨房。踏进去,我停住。咦?要做什么?我愣了半秒。想想。对,应该调味了。酱油胡椒五香粉。猪肉丸嘛。可是听!有脚步声。我不是站著吗?听…怎么有人跟踪我?
只是一刹那,那脚步声只持续了三秒都不到。我也不能确定,是自己的脚步吗?身后根本没人。
可是,还有件事更让我不安。我厨房用的是电子灶头。这灶的插头,我一天要开几次,关几次。一天里,早晨的咖啡和中午的绿茶就两次。再有临近傍晚时分,再放纵自己一次咖啡。每次拿走哔哔叫的茶壶,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关掉电源。电子灶头再响上十多秒,才平息下来。
要等。不然,电灶头排热程序不完整。可是有时候等待,未必会有预想的结果。我在等的时候,就会觉得不如先磨了咖啡豆。等的当儿,我会先倒热水,因为越热的茶抗氧化功能越强。于是,等到下一次弯下腰要启动灶头时,才发现,我等来了忘记。是想要开电,可是我根本还没关电。
上周有一天,我蹲在灶头之下,伸手想按按钮时,手在空中停顿。我发现我又忘了关电。就这一刻,我隐约发现,我脚踝低下的脚板,竟然不见了!
可是,我眼一眨,双脚又出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可能吗?难道我太操劳了,精神恍惚吗?
就那天,我静下心来,平复心情,仔细想想最近的事。我这才发觉,近来的怪事特别多。
像看书时,我听到一股轻细的咀嚼声。契契切切。那破碎后发出的脆音,伴随著我眼中的文字,一摇一摆,舞进我耳朵。有时候,会是一声,咕!闷闷地,用力咽下,却又憋著气。我会不禁空吞一口气。我放下书本,想听清楚,那咀嚼声又消失了。我想或许是自己分神了,才会有这种怪声音。于是,我就专注阅读。可是我越专注看书,有人吃得越勤。咬的速度是,滴答滴答,像秒针在追赶书上的文字一样。
另外,就是看戏时的怪相了。我家电视机在睡房的大床前面。最近,每次我躺在床上,眼睛看著电视机时,我的下半身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是不知不觉不见的。我的腰部低下,先是空了,像鼓胀的气球一样中空。
慢慢的,电影的形式技巧,淡出的效果在自己脚上演出。先从脚板开始,再蔓延到小腿、大腿。我的戏看得越入神,我的身躯越虚越飘。然后,我的下半身像电影的画面一样逐渐解构:颜色、造型、线条、点,一一脱去。总是有那么一瞬间,我发觉了自己的身躯的变化。就那一下子,我的下半身就砰的一下,变回来了。好似Harry抖了抖身躯,让老爸留下的魔术连帽披风刷然落地。
自从发生了这些怪事,我再不敢阅读和看电影了。这一周来,我尝试学听古典乐。
以前,我读了古典乐的发展历史、读了一些音乐家的生平故事、也读了古典乐各种形式的基础知识。今天,我把要聆听的那部曲子的音乐主题、结构和细节也看了几遍。
现在,是练习聆听了。听,是引子,这很容易。接下来,第一主题进来了。我对照乐谱,捉到了旋律。好,第一主题发展起来了。听,旋律越发激昂。好一会儿后,情绪慢慢缓和下来。我知道,第二主题快出现。可是等一会儿,我忘了第一主题的旋律。没关系,先继续听下去。但是,这是第二主题的呈示部吗?还是第一主题的再现部?唉,不行。必须重来。
我第二次聆听。再次来到第二主题。第一主题旋律是什么?又忘了。不,等一下。我记起了。滴答滴答。是这样。对,听!我的心跳就是这个旋律。音乐捕抓到我的脉搏。每一个音符都烙印在我体内。我就是一个乐器,随著时间的流动,拨奏出每个滴答滴答乐声。
赫然,我看到了它。我看清楚了。它附在我身上。它的身躯是只水牛,头却是个野猪。它的头非常大非常重,不得不垂下来,垂到脚底去了。我看见它的背部被鳞片覆盖,闪闪发亮。它张大的嘴巴,就在我脚下。
原来我站在一个洞口之上!这只怪物的大口,那个空洞开始爬上我身躯。原来是它。一直是它在吞噬自己。可是,它占据了我的身体。我的脚板、我的小腿、我的大腿、我的臀部、我的腰身…逐渐消失。
不,我不是得了精神病。我是没有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