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战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以美国为首的跨大西洋联盟(Transatlantic Alliance)一直是维系著西欧地区安全的主要机制,其中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为主要代表机构。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立目的虽多次在台面上强调不针对任何国家,但是大家都理解这是一个抗衡苏联军事扩张或者尝试以武力改变欧洲政治现状的有效武器。毕竟苏联在二战前夕就曾以多种理由蚕食波罗的海三国主权乃至吞噬其领土,武力入侵并强迫芬兰割地,与纳粹德国秘密协定瓜分波兰,所以西欧国家对苏联的担忧乃至恐惧不是空穴来风。
与此同时,身为世界强权之一的美国与西欧地区成立北约这个军事联盟,向该地区提供核保护伞以抗衡苏联的扩张主义。
该军事联盟历经风雨,甚至见证了其地缘政治主要对手苏联的垮台。然而这段辉煌的跨大西洋联盟关系在后冷战时期并非一帆风顺,以欧盟为代表的新欧洲权力中心多次公开表明美国与其的利益在很多地方不一致,甚至美国的一意孤行在很大程度上挫败了欧盟对跨大西洋联盟的信心。
小布什总统执政期间的伊拉克战争首次向世人展示了以德法两国为主要骨干的欧盟对美国的强烈不满。在该事件中,小布什多次以正义及道德等论述为伊拉克战争辩护,引起了相对世俗化的法国及德国不满,乃至两国在联合国安理会上否决其盟友美国的军事行动诉求。而最仗义支持美国的则是其亲密的盟友:英国,前首相布莱尔曾说过如果英国无法阻止美国干傻事,那英国就必须和美国一起犯傻。
此次的对立让美欧分歧扩大,在欧洲内部以英国为首的大西洋主义阵营(Atlanticism) 与德法为首的欧洲主义阵营(Europeanism)展开激烈的竞争以抢夺欧洲安全议题的主要话语权。英国、意大利、波兰以及波罗的海三国等国家长期对法国的影响力扩张存疑,希望保留以美国为首的跨大西洋联盟;而德法则希望深化欧盟权力,建立以守护欧洲利益为主的战略性自主(strategic autonomy)制度,其中最长远的目标是建立一支由欧盟领导的欧洲军队。
该分歧被2014年俄罗斯第一次入侵乌克兰事件冲淡,在北约的共同防御体制尚健全以及欧洲战略自主尚未成熟的条件下,欧盟没有足够的条件抛下美国独自面对俄罗斯,而美国也意识到欧盟是其抗衡俄罗斯不可或缺的伙伴。
所以这一次的美欧分歧就沉寂下来,美欧著手合作以协助前苏联成员国对抗俄罗斯日益增长的野心。俄罗斯对前苏联地区的野心由来已久,其“俄罗斯中心主义“(Russkiy Mir)强调利用散居欧亚各地的俄罗斯民族聚集地为理由武力威胁前苏联成员国的国家主权,这种威胁及干预行径成为了克里姆林宫对前苏联地区保持影响力的国策。
然而这一次的回暖并不长久,在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上台后多次在公开场合对欧盟保持敌意,甚至尝试以美国的影响力与英国为杠杆分化欧盟,在特朗普眼中一个分崩离析的欧盟远比一个高度集中的欧盟对美国经济有利。
也是在特朗普执政期间,马克龙首次说出那句名言:北约已经脑死。2020年1月31日,英国完成脱欧程序,成功离开欧盟后,欧盟内部的大西洋主义虽然还有意大利、波兰等国支撑,但再无英国这种传统军事强国。反观欧洲主义阵营中依然还有德法两尊老神在在,所以欧盟内部的论述天平已经倒向了欧洲主义者的诉求,开始著手建构欧洲战略自主体系。
在美国新总统拜登上台后,虽然民主党被认为传统上倾向于保持跨大西洋联盟关系,会对欧盟释出更大的善意,但事实却是拜登上台后的一系列举动对跨大西洋联盟造成在某种程度上比特朗普更大信任危机。
第一个举动是2021年8月的撤离阿富汗事件,美国单方面宣布撤军带给其大西洋主义盟友英国很大的打击,甚至曾经宣称要与美国一起犯傻的前首相布莱尔也忍不住公开批评拜登将跨大西洋联盟的信誉视若无睹,德法意等主要欧盟国家更是对美国的未通知撤军感到失望。
在欧洲尚未来得及消化阿富汗危机之际,9月中旬则爆出了美英澳三国成立三国军事同盟(AUKUS)。AUKUS的出现让美欧关系跌入了最低点,尤其是因为AUKUS将会为澳洲提供核潜艇,是美国继英国之后第二个核技术转移的国家,澳洲继而宣布取消与法国海军集团的常规潜艇合约。
这个行径加深了欧盟尤其是法国对美国的不满,首先身为盟友的美国和英国事前只做了知会,并无让欧盟伙伴加入的打算,而且也没有提到会取消法国海军集团的潜艇合约。欧盟委员会主席第一时间表示澳洲对法国的无礼行为不可接受,搁置双方自贸协议会谈直到澳洲解释自己的行为和向法国道歉。
此番挫折在俄罗斯第二次入侵乌克兰后稍微得到缓和,可是局势已经大不相同。以法国为首的欧盟决心追求更大的战略自主,从日益衰弱的跨大西洋联盟关系中脱钩,
2022年10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成立以欧盟为轴心的欧洲政治峰会(European Political Community),以期在欧陆事务中扩大以欧盟为代表,法国为核心的影响力,以对抗俄罗斯日益增长的野心所带来的地缘政治挑战。该峰会首战即成功调和阿塞拜疆和阿美尼亚的长年边境战争,以马克龙和欧洲议会主席为代表在该峰会会晤两阿政府首脑,成功敲定让欧盟派遣维和部队前往两阿边境进行调和。
日益紧绷的印太地区成为了新一轮大国政治博弈的赛场,中国崛起带来的经济机遇与领土安全问题让东南亚各国倾向与域外势力保持联系以制衡中国的领土野心,美国也借此机会把重心从欧洲转移至印太地区。以法国与德国为首的欧陆强权也开始逐步在印太地区布局,尝试摆脱美国盟友色彩,自成一格成为东南亚地区缓和中美博弈风险的首选。
2021年,法国派遣核潜艇与战舰度过马六甲海峡出现在南中国海。同时,德国海军驱逐舰巴伐利亚号(Bayern)多年后首次出现在南中国海。这一系列军事举动宣告著德法两国为首的欧盟重回世界舞台中央的决心。虽则如此,德法两国所提供的战力仍无法打破中国在南海的军事优势。但是德法军舰的出现对欧盟追求战略自主来说却是一个里程碑。
说到欧洲,固定印象常常将其与美国挂钩,但是时势已经大不相同。面对貌合神离的跨大西洋联盟关系,俄罗斯的武力扩张野心,和近年的中国崛起所带来的地缘政治及经济影响,欧洲必须寻求战略自主,即使这注定是一条崎岖的路。
以德法为领头羊的欧洲主义者需要面对大西洋主义阵营的压力,也需要调和欧盟内部的疑虑和面对日渐增长的民粹主义和疑欧主义(Euroscepticism)。虽然如此,俄罗斯总是在适当时候入侵在很大程度上也震慑住了欧洲内部的民粹及疑欧份子,间接地促进了欧洲区域政治一体化的进程。
乌克兰战争及印太地区将会是欧洲战略自主的试金石,德法能否在多方因素中带领欧盟脱颖而出成为世界舞台乃至印太地区的主要制衡力量之一,一切还得看两国能否把握住内外环境所创造出来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