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50年代以来,语文与教育便是马来西亚的重点课题。之所以在于语文与教育的政治化。

本来教育与政治是宜分不宜结,可在许多新兴国家,语文、教育与政治又常纠缠不清;究其因是国族国家(Nation-state)的观念在起作用。这种国族国家认为,一个国家应建立在一种语文、一种文化、一种国族(国家民族,即国与族相结合)的基础上;只是,这并非必然的事实,而只是宣传的结果。

只要宣传够强,迷思也会成为人为的真理或人造的共识,情形就如政治只能是选举民主,而不能是其他形式,非选举产生的政权均是非法的。所谓的真理就是靠强势持久的宣传与洗脑形成的。问题是,人类社会复杂多变怎么可能用一个特定时代的“真理”框定世世代代的想法?看不见君主制、神权等也曾是许多国家与地区世世代代信而不疑的真理么?“真理”是死的,人类社会则是不断演变的,世异则事异才是人类社会的实相。

放眼今天约230个国家与地区中,有多少个是事实上的国与族合一的国族国家?中国、印度、美国、巴西、俄罗斯,哪一个不是多民族国家?像韩国、日本、冰岛那种国与族高度合一的国家,屈指可数。可出于宣传与激情,二战后许多新兴国家也被洗脑而致力于要把多民族国家化为单一民族国,结果则多是造成民族不和,甚至持久的内战。最终只好承认现实放弃同化政策,转向多元中的统一的多元主义路线。

当然多元主义也可以是多种形式,如印度、俄罗斯、加拿大、南非、瑞士等是民族联邦国,也就是各加盟国各有其独立自主的文化、语文、教育政策。印度甚至有22种官方语言。

新加坡则是种多元民族、语群、教群混居的多元平等国,在语文上是马来语为国语,英语为工作用语,而华语华文、泰米尔语文与马来语文皆列为官方语文之一。其中在实际运作中,英语则为一尊,是个一尊多元模式。

香港则是个广府话、华语与英语三语并重。此外,不少前殖民地国家,也保留前宗主国的语文为官方用语如尼日利亚、南非、菲律宾、肯尼亚等。

易言之,视国家而定,如各民族的分布状况与力量对比,可以有多种各适其适的安排,即便在单一官方语文国家印尼,也把主要族群的语文列为单科在官立学校教导,而在实际生活中,各语群主要还是习惯用本族语言沟通,而不是用印尼语。

大马也因为受到国族国家宣传的影响,选择用马来语来一统天下;只是在现实中则因各族力量对比的因素,而走一尊多元的语文与宗教路线。在独立初期,如1950-60年代,实际上是双官方语文政策,即马来语与英语并重;只是由于马来语文民族主义作用,自1970年代后,特别是1970-80年代,马来语已逐步取代英语的地位。

可进入1990年代,特别是21世纪,英语又有回潮趋势。主因在于形势比人强,用马来语全面取代英语,不利马来族的发展前景。其结果是,英语反而成了中上层人士的身份地位用语,而马来语有沦为中下层流行用的语文(有人称之为苦力化Kuli)。

这里突出了一个民族主义对功利现实主义的角力。英语做为世界性的强热语文,不仅知识量大,也是学术界、科技界与工商界的通用语,大马能在1990年代放宽英语的限制算是识时务,也扩大了马来族与一般大马人的出路。不少前英美的殖民地,甚至把英语列为官方用语,这就比大马更进一步。这里也透露出一个讯息,即一个国家,一种语言、一种文化、一种民族的概念,只是一种迷思。

一国之内的不同语群,能有一种共同的通用语虽可促进不同语群的沟通;但是在这一共同语的基础上,也是可以容纳其他多元语文的存在,而不必强制全民只懂一种语文。英语能够成为许多前英美殖民地的官方用语,与其他语文共存并用,便是一例。

其实,许多这些国家的精英便是英校生,既然在国语之外也可以容纳英语,为何不能也同时容纳其他语群的语文?这显然是一种自相矛盾,难自圆其说的做法。特别是这个语群是一个大语群,且还是大范围的区域性语文。

大马明显就是一个持双种标准的国家。公立大学与许多公共机构或政治精英与高层官僚均可用英语,为何就是不能平等对待华语?我国当前的教育政策也呼吁国民要学好英语,那为何就不能鼓励各语群学好自己的母语?这究竟是什么心理?即便是把英语定为一尊的新加坡也要求华族得把华语列为必考的第二语文,甚至还在推动讲华语运动时,也推动儒家思想运动。

世异则事异。1970年代前新加坡的执政精英排斥华语,主要出于政治考虑,认为华语是传播左翼思想的工具;可今天,中国本身也不搞什么左翼运动,甚至已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很可能在2030年后,成为全球第一经济体。华语功利价值正直追英语,不懂华语华文已变得不利。大马何以不能平等对待华语与英语?

说到底各语群间存在一种共用语固然有助于族际沟通;但是,更重要的是教育与学习的内容与精英或基本的共同价值观,譬如,瑞士人不一定懂得他族的语文。可在心态上,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群均自视本身为瑞士人。他们也多选择英语而非其他同国民的语文,可这并未影响到同身为瑞士人的认同。

扩而言之,用一语文的民族也可以有不同的国家认同,如英美澳纽加的人。他们虽同样用英语,可却有各自的国家认同。同理大马华族虽也懂华语,但却有自己的政治与国家认同。可见一个国家未必只能有一种语文。

结而言之,爱国可以不分语群、教群、党派。只操单一语文或多元语文者,皆可以是爱国者。实则,多数大马人包括马来族皆是不同程度的操多语文者。进而言之,国家/政治认同也可以与多元思想或多元身份共存。如一个人可以是大马人,也可以同时是功利主义者、自由主义者、两性平权主义者、多元文化主义者或特定宗教思想的信仰者。

异语同宗,异族同心,异教同理本来就是可能的,瑞士便是一个活例,一个卓越的,发达的,高收入的多元语群国。谁能说只有操单一语文者,才可能是爱国者?爱国是不分先后,也不分语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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