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以来,行动党国会领袖林吉祥是笔耕不懈的政治人物。他对时局的评论,主要是发表文告和演讲;尤其前者,累计50年之久的文献,委实数量惊人。
若从传统左翼理论家的高度来要求,林吉祥的政见,还不能被称作“哲学”、“主义”、“思想”或“理论”。但他确有一套鲜明的政治理念和主张,贯穿在他一生的政治实践中。没有理念,就没有实践。
从政治理念而言,林吉祥的政治奋斗史,其实也是民主行动党斗争史的缩影。从马新分家到今天,半个世纪以来,林吉祥和民主行动党人追求的是“民主社会主义”和“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理念,反对种族同化政策、捍卫人权和自由、促进社会公正和平等以及肃贪倡廉。这个运动的目标,用今天的摩登表述,就是建立一个“社会民主主义、马来西亚人优先”的“进步国家”。
林吉祥很少讲“主义”,即使在出席社会党国际(Socialist International)的场合,他也不用左翼术语发表宏观伟论。这可能和他的职业背景和学术训练有关。
任何人参加严肃的政治运动,都离不开时代背景中的那股理想主义。林吉祥的“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之梦,在他的高中时期就已经显现出来。那是20世纪的50年代,当时,有理想的年轻人对于二战结束后,亚非拉国家纷纷独立,赶走殖民主义者,兴建自己的民族国家都抱有很大热情。林吉祥说:“我们更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由此可见,林吉祥坚持这个“马来西亚国族主义”的理想超过50年,这不仅影响了他自己的一生,也形塑了民主行动党的党格,并改写了马来西亚的建国历史。
恐沦为同化牺牲品
如果林吉祥和他的战友们,没有坚持为“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理念奋斗不懈的话,那么马来西亚今天的可能结果:一、可能让极端右翼的巫统得逞,多元民族的马来西亚沦为“种族同化政策”下的牺牲品,成为一个单元文化的国家;二、可能让更激进的左翼力量填补了马来西亚反对运动的空间。这是因为,缺乏中庸的议会民主力量来抗衡巫统,反抗的力量将走向武装暴动,多元民族的马来西亚成为一个阶级和民族被撕裂的火药库。所以,林吉祥选择的“第三条道路”,不是欧洲典型意义的民主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而是符合马来西亚现实脉络,超越巫统种族极端主义和华人马共武装革命的道路。
很多人好奇,为何上世纪六十年代出道的林吉祥,却不受社阵激进主义的影响?
林吉祥高中毕业后就投身新闻业,也活跃于工运界(新加坡新闻从业员职工会秘书长),那个时代的政治运动,都和工运关系密切。但并非所有工运,都听命于共产党。
林吉祥是英校生,他坦言没有受到当年劳工党的影响,反而因为工作关系结识了新加坡人民行动党领袖蒂凡那(DevanNair,1923-2005年)。正是这个因缘际会,包括蒂凡纳和李光耀的关系,让林吉祥间接疏离了新马的社会主义阵线。加上语言关系,他比较不易被文化大革命的毛泽东思想所感染,他曾表示比较关注欧洲左翼政治,如英国工党的动态。
1964年大选,蒂凡那中参选为吉隆坡孟沙区国会议员,林吉祥受邀担任蒂凡那的政治秘书。自此,林吉祥就开始了全职从政的生涯。这是一条以议会选举而非街头抗争的道路。马共的激进主义完全绝缘于民主行动党。
那林吉祥是蓄意反对激进主义吗?民主行动党被批评没有搞街头抗争,只热衷于议会选举?曾有人讽刺林吉祥是机会主义者,是议会迷,甚至有人指马来西亚反对党,包括民主行动党,是亚洲民主国家转型中最保守的反对党。这些批评值得深入讨论。
首先,马来西亚是属于种族性威权发展主义政体。议会选举,虽然不至于说是“民主橱窗”,但离开公平原则(fairplay)还有很大差距。而民主行动党的支持力量,是以华人为基础,在不公正的选区划分下,已导致民主行动党存在结构上的失利。民主行动党主要获得非马来人的支持,也是因反对巫统的“新经济政策”下的民族歧视,所引发的社会不公,阶级剥削很难突显为主要的社会矛盾。
反对民族同化政策
故此,支持民主行动党的华裔,是跨越阶级的,他们包括了普罗大众、工薪阶层和中小型企业家,他们支持民主行动党的“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理念,而非“民主社会主义”的路线。试想想,如果民主行动党全盘移植欧洲的民主社会主义施政,如高福利和高税率等政策的话,那么中小型企业的华商就算再讨厌国阵,也会选马华的亲商主义。一句话,华人支持民主行动党,主要是反对巫统的民族同化政策,而并非憧憬什么牌子的社会主义运动。
所以,我认为林吉祥不是保守,而是务实。他除了明白民主行动党的华裔支持力量和社会基础,也担忧非马来人在政治激烈搏斗下或将沦为代罪羔羊(如上世纪印尼、柬埔寨和越南华人的命运)。加上巫统的反动性,军警力量高度马来化,要民主行动党部属超越议会选举之外的抗争力量,无疑是给敌人提供一举歼灭民主行动党,以及武装镇压随即同化非马来人的最好借口。
林吉祥虽然以马来西亚人自居,但是他的华人身份,以及他长年领导的民主行动党,放在马来西亚现实的政治环境里,要求林吉祥领导更大胆、更冒进的社会抗争,成效可能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