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民族?在中国,最流行的定义是:具有共同的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共同表现于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人们共同体。这是史大林在1913年发表的《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里下的经典定义,通称为民族4要素论。
有趣的是,这是个非种族、非生物、非血统的定义。我国联邦宪法对马来人所下的定义,也是非生物、非血统的,而是语言、宗教与习俗3要素论。既然是非生物的,应具有一定的包容性与可变的,可在现实中,又不尽然如此。这既有政治的资源分配的考虑,也主观的因素,如自认本身为某一类人,及他人的认可。也因为涉及他者,民族常要求他者,如中央政权或支配群体,认可他们的民族个性,是所谓的承认的政治(Politics of Recognition)。这是何以认同政治,常与承认的政治纠缠在一起的主因,也显示出自居与他认是互力条件,相互强化的。
民族的多重含义
在当代中国,民族具有双重含义,一为在历史上形成的人们共同体,也有人称其为历史民族(如章太炎便把汉族视为复杂的历史民族,以区别于单纯的自然民族);另一层含义,则指包括所有民族在内的中华民族。用当代的术语说就是国家民族(国族),如印尼人说BangsaIndonesia时,指的是国家整体层面的印尼国族,而组成这国家民族的人们共同体,则称为人,如(OrangJava)爪哇人,或部族(SukuBangsa)。这个分类是颇清楚的。同理,当马哈迪担任首相期间,提出BangsaMalaysia时,它指的也应是超越个别民族的国家民族。当然,如同英语的Nation一样,马来语的Bangsa也是个多义词,既可指民族,也可指种族。因此,其具体内容,就得从上下文来判断。
根据中国民族理论与政策研究家赫时远的研究,中国自古以来,便是个喜欢用族字的民族,只是,这个族多指宗族,如国族指的是诸侯国的宗族。同理,中国古文中虽少用民族此语,可却非绝无此用语,且有时也用来指五方之民(蛮、夷、狄、戎、中华夏)。也就是,是华夷之别的一个分类概念。显示自古以来,人类,包括古代希腊人,便已有人以类聚或人以群分的倾向。据此而论,民族这用语,未必是从日本进口,反而有可能是出口到日本后再进口的用语。
中华民族是汉族?
至于汉族与中华民族这用语,有人研究,一向以来中国人是自称汉人,而不自称汉族,而首用汉族这用语的,是梁启超,他在1903年发表的《中国史叙论》一文中提到:对于苗、图伯、蒙古、匈奴、满清诸种,吾辈庞然汉族也。这里显示出,当时的梁启超也是颇具华夷之别的分别心的。在同一文中,他还用到中国民族这用语。在1905年,他发表《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中,又把汉族称为中华民族,如“今之中华民族,即普通俗称所谓汉族者”。这大概是有文献可考的中华民族、汉族用语的首现。惟观其内容,仅是指汉人,而不包括其他兄弟姐妹民族。
由此可见,中华民族用来指称全体中国人民,是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建立中华民国后,方随著时势的发展,拓展起来的。阅读20世纪初期,许多中国知识分子的文章,可发现到,当时的知识精英充满著救亡图存,保国保种的民族意识,更对列强瓜分中国有强烈的恨铁不成钢的义愤。在这种适者生存的环境下,自然也会生出联合各民族,强调中华民族各族是一个整体的自强抗外思想感情。
进而言之,当时的知识分子谈民主、科学、中体西用,“以群为体,以变为用”(梁启超语),中华联邦、联省自治、君主立宪等等,都不是出于对真善美的追求,而是从实用主义的富国强民的自强保种的心态出发,这种功利主义心态,依然见之于当代不少富有忧患意识的知识分子中。
在中国尚未实现自觉满意的民族自信心与自豪感之前,这种功利心态,恐怕会是中国实现民主化的主要心理障碍。与其说这是大中华意识,不如说这是求强心切,是民族主义压倒民主的深层因素。这种心态,也见之于当前的俄罗斯,如对普京的威权主义与民族主义的支持。同理,当前许多印度人(特别是海外印度人)对现任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Modi)寄以厚望,也多少与恨铁不成钢的富强心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