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看见一栋很丑的建筑,一辆很丑的车,一张很丑的海报,乃至一个很丑的人,通常都会发自内心地叹一句“好丑”。但在速食文化当道的今天,我们的审美机制好像偶尔会故障,兴许是市面上出现越来越多丑角当主角的例子,让我们不得不抱头问一句:究竟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中国《新周刊》曾以“低美感社会”为题谈这个时代的审美匮乏,中国艺术教育家吴冠中直言现时的中国文盲不多了,但美盲很多,识字的非文盲中往往有不少不分美丑的美盲。而当代画家兼作家木心则这么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救不了。”
相关报导列出了审美匮乏症的10大病症表现:丑形象、土味家居、奇葩建筑、非人街道、塑料设计、网红脸、伪古风、广告有毒(简单、重复、大量曝光)、抖式快感(为了博取眼球,什么丑事怪事低俗事都做得出来)和文化雾霾。
说到底,丑角之所以可以一跃而上成为主角,除了主流传播媒介的有意吹捧,更关键的原因或许是——没有任何组织、机构或单位必须为社会的低美感负起责任。回看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不分场合的拖鞋短裤、千篇一律的贺岁喜剧、被狠批的旅游年标志,马来西亚可曾重视美感教育?
跟风主流,丑有丑的美?
当我们抨击一个社会美丑不分时,或许应该先讨论这一点:“美不美,重要吗?”陆智昭和罗文富是文创设计空间Main Creative Hub的创办人,同时也是创意、美学及教育设计资源共享平台Main-Main的发起人。两人皆拥有10余年的教学经验,曾在各大院校担任客座讲师,关于美感教育,自有一套看法。
陆智昭一针见血地点出:“美或不美,是一个人数游戏。做设计搞创意,客户注重的是效应,看有没有人追随。举个例子,有个安娣包伙食,照片拍得很好看很有意境,但没人敢订;随便摆一摆拍一拍,订单就来了。”他接著说:“曾有媒体问我:‘粗口应该存在吗?’我觉得,粗口是文化的一部分,它低俗,但也有另一种美。东西有主流,就会有非主流,换言之,比较多人站边的就是主流,大部人觉得美的就是美。”
虽说美丑本是一件主观的事,但会不会也有一定的规范和标准?陆智昭和罗文富虽有设计和美术背景,但明显不欲被学术界的理论给捆绑,对罗文富而言,每样东西都有它的市场,青菜萝卜各有所好;陆智昭则说:“对我来说,只要很多人在看,不美的都变成美的。一种打扮风格,有人起了头,借由媒体和社交平台推送,慢慢地有人跟随,就会形成标准,形成一个小标杆。”再说,每个年代的审美标准都不太一样,“像杨贵妃刚好就生在以胖为美的唐朝。”
国人不求唯美精致 生活环境成关键
先从皮相说起,大马人是否特别不在意穿著打扮,罗文富认为,无论是外形上或是生活中,人们都太容易被大环境影响,“大家觉得不重要,于是就不那么重要了,但是本地人还是受场合规范,我们去夜市穿短裤拖鞋,但去五星级酒店的高级餐厅就不会那么穿。”这时的陆智昭划开手机,展示之前在台湾拍到的“正妹”照片,笑说:“是不是很会穿,妆也化得很好?”,他接著展示另一批在本地拍摄的照片,“其实我们生活周边也有很多模特型的美女。要说为什么没有形成一种人人都很美的大环境,我觉得气候是一大问题,换季让人有仪式感,天气会影响人们对生活的要求。你试想,下午站在户外喝啤酒是多么爽的一件事,但是在马来西亚这么做,汗水会浸湿你的衣服,化得很精致的妆会即刻溶掉。更不用说开敞蓬车或是很有气质地野餐。”
话虽如此,大马也有自己的美,陆智昭认为,我们该做的是发现自己的美,而不是照搬别人的风格,“我们缺乏文化底蕴,别人看似简约的风格里隐藏著的文化气息我们没有,人家怎么穿我们就怎么穿”,他直言:“受资讯发达的影响,年轻一代尤其这样。他们讲求个性,但个性是很脆弱的,都是表面上说说而已,想要有个性还得有强大的内心,大家都跟了,你敢不跟吗?”
美与功能 相辅相成
人的外在形象之后,我们讨论商品的外在,陆智昭指:“我们受的是视觉设计(Visual Design)的教育,所以很肤浅,美的外表才能吸引我们去注意。咖啡馆的食物美不美味不重要,先去打卡再说,但这家咖啡馆能不能生存终究还是取决于它的食物。”美吸引人去发掘功能,功能决定美的生存时限。
相比以往,现时有更多人强调“形式追随功能”(Form follows function),认为设计的美感,来自纯粹的功能,转为重视设计方案和用户体验,但陆智昭补充:“很多人有一个误区,受到日本和风、北欧风格的影响,一股脑儿地相信简约就是美。但为什么宜家的商品都很扁平?是为了减低运输成本,也为了减少空间的使用,因为瑞典人大多住在公寓。我们嫌宜家的商品品质不好,但那是因为我们的生活习惯不一样,要求和用法也不一样。”
同样地,本地的多媒体、平面和广告设计领域,创作者认为的美不一定和适用及受欢迎划上等号,陆智昭笑称:“有的客户接受不到你认为的美和创意,以前我会骂他们,现在不会了,因为了解到他们长大的环境,被灌输的所谓美就是特定模样的美,有一种规范,大家也都习惯了。也因为这样,通常拿奖的作品都属于小众,叫好不叫座的那种。”
所谓大马特色 依然滞留在旧时代
说到底,生活里的美不是必须,那似乎也无需在意美感教育的必要性,陆智昭这么认为,“其实我们具备基本的条件,离‘美’并没有太远。中国现在兴起‘国潮消费’(编按:国潮指的是国风+潮流,具有独特识别性并受民众认可的潮流风尚),本地也开始有这样的风潮,有所谓的‘Malaysian Fusion’(融合马来西亚),连鸡尾酒都有炸香蕉和肉骨茶口味。重点是,并不需要刻意去标榜这是大马特色,就像日本也没有标榜简约。”
陆智昭坦言,自己在大学院校里主要教授大马识别设计(Malaysian Identity Design),匪夷所思的一点是,仍有人认为中央艺术坊(Central Market)所展现的就是大马特色,“说到代表大马的设计,还是有人会提到新月风筝,但我们现在不是身处在甘榜,新月风筝也无法代表我们此时的生活状态。”他续道:“所谓的大马识别象征并不是传统文化的植入,那已经是旧时代的产物,我们一直重复用1970、1980年代的元素,但1000年过去以后,什么是能代表2000年代的东西?我们没有去找出来。”
Q.大马人为什么美不起来?
答:因为消费能力跟不上。
文化底蕴的欠缺固然是我们美不起来的原因,但现实层面的问题亦不可忽视,罗文富认为:“懂不懂得审美,能不能让自己美起来,和教育程度没有直接关系,反之和经济能力有直接的关联。比方说,一对漂亮的耳环80令吉,对你来说太贵了,但对于把这个价格看作只是8令吉的人而言,她就消费得起这样的美。”不过,他也不忘强调:“回到‘美不美,重要吗?’的讨论,如果那人觉得人生在世,能温饱就好,能偶尔去一趟旅行就好,那大可不必去管生活是否精致,身边是否充斥美。”
关于这一点,陆智昭表示:“每种潮流都有粉丝,而追求潮流的人也不会每样东西都沉迷,如果没有一定的经济能力,他怎么能又追求车又为鞋子包包疯狂,还坚持家居的精致程度。总归而言,变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我们受到经济条件的限制、文化的约束和传统的枷锁。”对他俩而言,光从外在条件去评价一个人的审美能力,是略显粗暴的,“他们未必不懂得分辨美丑,只是必须屈服于现实压力。”
所以低美感社会,谁该负起责任,是谁一手造成?陆智昭说:“没有人的错,是社会的错。是社会进展必须经历的演变。先进国也有穷乡僻壤,美感欠缺的地区,美国以纽约为中心,中国也只有一线城市还不错。如果说我们离一个展现美和懂得审美的社会还有多远,我相信会一年比一年更接近,以前可能说还要多5年,现在或许2年就可以了。”
虽说Main Creative Hub的其中一个空间摆卖了许多手作创业者的作品,但陆智昭不怕直言:“手作人有个迷思,会觉得手作就是比量产来得有价值,但‘手作’充其量只是生产过程的一部分,消费者买的是成品,不是‘手作’这件事。而且比起量产的无瑕疵,手作的稍有不完美之处,消费者还真买不下去。所以,价格从来都不是问题,是产品有没有价值的问题。如果你的明信片要卖10令吉,那使用的纸张品质就要上乘,印刷方式要有质感,基本设计也要好,如此一来,价值就产生了。”
中国式审美
2019年,第九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的海报被网友戏称为“西兰花海报”,有趣的是,主办方还特别为这款海报出了一份海报说明,而且就连这份说明都同样欠缺美感。中国式审美一直受到各种嘲弄和批判,其中奇葩建筑可说是中外有名,位于河北的天子大酒店以传统“福禄寿”为外观造型,就曾登上各大丑建筑的排行榜。另外,将各种颜色和风格的家具齐集在一个空间的家居设计也经常被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