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8日下午5时02分,印尼中苏拉威西省发生7.4级大地震,并在帕鲁(Palu)沿海地区引发海啸和土壤液化。根据印尼灾害管理局(BNPB)去年12月10日发布的情况报告,是次灾难造成2101人丧生、1373人失踪、13万3631人流离失所,至少839个村庄受创。灾后7个月,我们随同马来西亚世界宣明会,以及印尼世界宣明会(World Vision Indonesia,简称WVI)走进仍是疮痍满目的灾区,感受这个城市的伤痛,也见证人们如何在断瓦残垣中重新振作。
当安逸瞬间化为乌有 带著创伤重返正轨
那是看似寻常的星期五傍晚,已劳碌大半天的农民、渔民多数已回家歇息,孩子们也已从学校归来,一家人准备一起吃饭、看电视,迎接周末。地牛翻身、海啸袭来后,有人长埋地底,有人一无所有。灾区固然触目惊心,但相较于此,灾民正视创伤,打起精神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更值得被好好记录。
友人曾开玩笑:“如果灾难发生,反正躲不过,何不省点力气,不跑,等死。”但很显然,我们低估了人的求生意志。48岁的卡尔林(Karlin)一家是这一次探访,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受访者。他和太太及两个儿子目前住在政府援建,并由WVI参与提供净水的临时收容所,此前他们一家定居沿海村庄Kadongo,海啸发生后,村庄已被夷为平地。
在当地语言中,被称作Huntara(Hunian Sementara)的临时收容所只供灾民暂时居住,复原和重建工作以两年为限,在这段时间内仍有能力赚钱的灾民可自行为重建家园做准备,两年后无法自力更生的灾民则有可能被当地政府重新安置到地势较高的永久收容中心。在此之前,灾民曾短暂被安置在临时帐篷,卡尔林戏称:“下雨的时候,床褥会漂浮,还可以‘捕鱼’。”
Huntara基本上就是在空地上临时搭建的房间,一间紧挨著一间,一排接一排,每一间都长得一模一样。但有些人就是比较懂得生活,卡尔林一家四口住的房间外,就摆放了盆栽,还有一小块铺上小石子的花圃,他说这样能稍微疏解压力。四四方方的房间是一家四口生活的空间,我们坐在房门外谈话,卡尔林说:“逃难时,我身上只穿了件长裤,海啸发生后,全都没了,只剩下身上那条长裤。”他指了指身上的衣裤,笑说:“到现在,还是在穿别人捐赠的衣物。”幸运的是,卡尔林一家齐整,42岁的太太斯里巫兰(Sriwulan)和分别11岁和5岁的孩子皆幸免于难。
卡尔林原是渔夫,渔船没了,至今未能出海,偶尔从事一些建筑散工,但他相信一家人有朝一日能回到过去的生活,“我愿意做任何工作,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尝试,做什么都可以,只希望能快点存到钱,买船出海,重建家园。”外人或许很难理解,见过大地万物被海啸蹂躏的惨况,为何仍执意要回海边,随行的WVI职员莉娜(Rena)指:“他们世世代代都靠海为生,离不开大海。他们总说若是海啸再来,已懂得如何逃跑,若是因此葬身巨浪里,就当作是神的旨意。”而这一点,正正也是非政府组织在当地推行防灾醒觉教育时所面对的挑战之一。
Huntara的厨房和厕所得与人共用,在WVI参与供水前,灾民经常为了争抢水源而起冲突,卡尔林想起已被巨浪卷走的家园,无奈道:“老实说,我原本的生活已经过得挺舒适,房子有8x14公尺,有厨房、厕所和家具,有两艘船,还有一些为孩子未来做准备的存款,大约有300万卢比(约876令吉)。”
他不讳言,努力面对生活的同时,总是不由自主地缅怀过去,“我哭,经常哭。Sahur(在天亮之前进食)时眼泪一直掉。生活真是有了太大的转变。”(编按:探访时适逢斋戒月)夫妻俩用了十几廿年建立起来的东西,一瞬间坍塌,但卡尔林明白,无论如何,生活总是要过下去,他笑说,对他而言,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和家人一起坐在自己的房子里看电视节目,“我们会回到过去的。”那是他对自己的信心,也是给家人的承诺。
“只要还有水,这块地用到任何时候都行”——扎阿尔为灾民无偿供应地下水
卡尔林所在临时收容所的部分用水来自莫哈默扎阿尔(Mohammad Dzaar)住家的院子,他是邻近村庄Pantoloan Ova的社区领袖,当地政府率先发现他拥有的土地下有水源,经过他的同意,交由WVI进行水处理,再送往有需要的地区。他透露:“每天早上8时到下午4时,是卡车来取水的时间,一天约有3到5辆卡车前来,装满一车水需要约20分钟,这样周而复始的动作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两个月。”
扎阿尔的院子里架设了5个被称作“枕头”的黄色囊袋,用作储水,每个“枕头”能储存5000公升的水,完全填满耗时19分钟。简单来说,操作过程是地下水被抽出,储存在“枕头”,卡车再从“枕头”处取水,供给附近的5个区域。抽取地下水的电力由WVI和扎阿尔共同分担,让人感动的是,扎阿尔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从他的土地里取走的水他分文不收,还倒贴电费。他说:“我太太先前有担心过将来我们的土地上会出现坑洞,但我觉得无所谓,只要有需要,相关单位随时可以来取水,只要还有水,使用这块地到任何时候都行。”WVI也另外在院子里设置了橙色的大型储水罐,社区里的任何人都能前去取水。
土壤液化吞噬社区
地震及随后有可能引发的海啸,大部分人都有所了解,但许多人对土壤液化(Liquefaction)一无所知,包括身在灾区的印尼在地人。土壤液化是地震工程的术语,指的是在外力的作用下,地表承受不住地下水的压力,原本是固态的土壤转为液态或变成粘稠的流质。
土壤液化造成的房屋倾倒、土地下陷和凸起在是次灾难中造成了大量伤亡,其中一片已形成多处小丘的灾区一望无际,堆积成山的碎瓦颓垣下可见到呈黑青色的地下水。最让人难过的是,因土壤结构已被破坏,当局无法在该处进行任何挖掘工作,灾后7个月,该地仍可见到人们生活的痕迹,半边埋在土里的鞋子、地震引发火患后炸开的冰箱和煤气炉、婴儿的纸尿片…当然还有,瓦砾底下数以百计的尸体。
等待援助非长久之计 家庭收入动手挣
帕鲁受地震重创后,WVI(印尼世界宣明会)除了提供紧急救援,也在灾后推行各项复原及重建项目,其中包括临时校舍的援建、帮助灾民清理农田并赚取收入的“以工代账”(Cash For Work)计划,以及协助农民重新投入耕种的现金卷分发项目。
灾难发生在收割季节,农民血本无归。为了帮助当地人尽快回复日常生活,投入下一季的耕种,WVI推出为期12天的“以工代账”计划,有近4841个家庭受惠,若一个家庭有4名家庭成员(条件为18岁以上,男女皆可)参与,预计有1万9000人参与其中。参与该计划者每日工作6小时,协助清理农田并为5月份的耕种季节做准备,每日薪资为8万卢比,只要工作满12天,就能赚取96万卢比(约279令吉)。
34岁的沙菲安迪(Safriandi)是参与者之一,利用所赚到的钱加上自己的储蓄,共花费200万卢比(约583令吉)开了一家摩哆清洗店。他此前是农夫,住家周围有一块不到半公顷的农田,主要种植稻米,偶尔也会打一些散工,在建筑工地干活。“我们家原本有百多只鸡鸭,但地震发生后,全被别人偷走,如果按平时我们卖去市场的价格,可以赚到350万卢比(约1018令吉)。”
他无奈道:“灾难发生后,我们家虽然没有倒塌,但基本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别人的援助,我心里其实很著急,想要赶快找一份工作,不然很快就会坐吃山空,但整个城市、所有人的生活貌似停顿了一样,我到处去问都找不到可以做的事。当时大家也还心有馀悸,很怕大地再次摇晃。”一直到2月,他才正式开创自己的小生意,他坦言:“如果不是‘以工代账’这个计划,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会去做建筑工人吧。”
沙菲安迪育有一名8岁的女儿纳尔丁(Nardine),他很清楚自己必须为女儿的未来打算,“这门生意可以帮我存到更多的钱,相比以往,现在的生活反而比较轻松,以前务农时必须等到收割才有钱,但现在平均每天可以洗6辆摩哆,日赚大约10万(约29令吉)到15万卢比(约44令吉)不等。”话虽如此,他并没有放弃务农,不久前还参与了WVI举办的4天课程,向来自台湾的专家学习耕种技巧,包括如何犁田、播种和施肥。
无偿发放现金卷 助农民早日重投耕种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以工代账”计划,WVI也在今年1月24日开始现金卷派发的项目,受惠人为Lolu村庄7个农民群组里的200名农夫。有别于前者必须付出劳力来换取收入,现金卷属于无偿发放,让农民可以购买种子、肥料、工具等重新投入农务的必须品。沙菲安迪亦是受惠者之一。
WVI生计项目专员(Livelihood Specialist)安东尼厄斯(Sutrisno Antonius)解释:“耕种季节是5月和10月,5月耕种大约8月会收成,10月的则是明年1或2月,农民可以自行选择他们想要种植的农产品,根据季节来说,5月一般是种植辣椒、红葱头、番茄、玉米等,10月则是玉米和辣椒。至于为何不种植稻米,主要是因为水稻的生长需要大量的水分,但目前被破坏的农田水利设施还未修复完善。”他指,该计划和印尼农业部合作,当局会派员支持和协调,每个月会开办两次“农民学校”(Farmer School),长达5个月时间。
临时课室建成 学生陆续报到
灾难发生后,当地居民除了面对生计问题,孩子们的课业也受影响。根据WVI截至今年3月的紧急救援报告,该非政府组织一共在6所小学援建了6间临时课室,并派出1万353份学习工具包(School Kits)。
走访其中一所位于塔利瑟(Talise),校舍因地震而坍塌的学校,54岁的校长诺哈依达(Nurhaedah)和52岁的教师莉斯诺(Lisnur)频频道谢,感激外界伸出援助之手。该校原有11间教室,灾后9间损毁,天花板和墙壁都有再坍塌的风险,无法再使用。目前296名学生在8间临时教室里上课,1间由WVI援建;4间来自当地政府,另有3间来自其他非政府组织。
事实上,在地震发生前,该校共有306名学生,灾难发生后,有10名学生因搬离帕鲁等因素转校。幸运的是,在众多学生中,只有一名12岁的女生因海啸受伤,需要到邻近城市马卡萨(Makassar)住院,而她后来也顺利康复,赶回校参与12月的期中考(印尼的新学期在7月开始)。无奈的是,去年12月的期中考,该校仅有约100名学生应试,尚有许多学生未回校报到。
诺哈依达忆述:“地震发生时,学生们都不在学校,已经下课回家去了。地震发生后的两个星期,政府发通告让所有教务人员回校,就算学生没有回来,我们也要到校,因为我们回去了,学生自然会慢慢地回来。”她指校方采取不强迫的态度,“我们也担心要孩子回校,若再发生地震,家长会怪我们。头两个星期,教师们主要进行清理工作,我们有很多文件不知所踪,加仑水罐也尽数被偷走。大约一个月后,学生才陆陆续续回来,从30位到60位,1位2位慢慢增加。”当时,学生们是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和WVI提供的3个帐篷里上课。
盼防灾教育强制编入教程
该校不久前刚举办工作坊,由政府相关人员、WVI和其他非政府组织的专业人员教导教师们如何应对灾难,并学习创伤治疗,诺哈依达坦言:“在这之前,我们完全没有接受过相关的训练,虽然印尼经常受灾,但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老人家传授的经验之谈,根本不具备专业的知识。”遭遇如此破坏性强大的灾难后,她强调:“防灾教育非常重要,我认为政府当局应该有所行动,强制把相关课程编入教程,教导孩子们为灾难做准备,至少知道如何自救、逃生。”她也透露,当局已计划将灾害防救及应变编入小学课本,目前仍在讨论商议的阶段。
“有些工作总得有人去做”——菲律宾世界宣明会职员茱伊
WVI在帕鲁有两个办公室,一个是原先就存在,为长期留守当地进行社区发展计划(Area Development Programme)而设,另一个则是去年大地震发生后,为紧急救援及复原和重建工作而设,至明年9月工作完成后便会撤离。
行程中,从菲律宾世界宣明会派往帕鲁协助紧急救援及康复和重建工作的职员茱伊(Joy)分享了一件趣事:“帕鲁这里只有一家戏院,戏院所在的购物中心地震后已经停止营业了,但戏院还有开。不久之前,《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上映,我们实在不想错过,几个同事就一起去看。当时,坐在我隔壁的同事带了一个挺大的包,我就问他装了什么,他说装了各种逃生用品,笑称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派上用场。”她虽是以轻松的语气讲述,却也让人理解到,即使经验丰富如他们,身在曾经历重大灾难的地区工作,他们也和一般人一样,也会担忧,也会害怕,只是仍旧选择了在这条路上奋斗。
31岁的茱伊有丰富的灾后重建经验,2013年海燕风灾摧残菲律宾后,她被派往受灾区,参与了为期3年的重建工作,如今再被派驻印尼帕鲁2个月,驻留时间未定。她笑说:“有时候人家真的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我家乡的人会觉得你这个年纪了,应该去结婚生子,而不是哪里有灾难往哪里去。”但,她心里明白,有些工作总得有人去做,是自己选择了在救援路上马不停蹄。
仅此致敬所有人道工作者。图中左起为马来西亚世界宣明会职员李千惠、WVI帕鲁区区域项目经理丽娜(Sabtarina)、WVI雅加达办公室职员莉娜(Rena)和来自菲律宾世界宣明会的茱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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