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中风倒地时,我到医院探望她,想说几句慰问的话,竟然说不出口。那时惊觉,与她沟通的语言海南话已经生疏得不懂怎么使用。
我的海南话是小时从婆婆那边学来,但她也是我讲海南话的唯一对象,除她之外没有其他长辈与我讲海南话。所以没与婆婆一起居住后,海南话也荒废了。
当国营中文电台宣布停播方言新闻时,华团纷纷抗议,认为这个决定等同于铲除华社的重要文化遗产。
华社此时向政府施压是应该的,国营电台作为政府机关,确实有责任,将国内不同的文化保存下来。
但保存方言的责任,绝不能单方面由区区一个电台节目去承担,甚至不能完全依赖政府。也许我们也该自问,华社在方言保护上做了什么。
身为一名华校生,不管是华小或独中,这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中,校内讲方言一直都是被禁止的。刚升上吉隆坡一间独中时,校内各处墙壁都会张贴不同的标语,其中一条便是:“多讲华语、少讲方言”。
我后来从一些在国小及国中就读的朋友得知,他们在校内讲华语会被罚钱。这种经验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因为那时在华校讲方言,也同样会受罚。
我一直相信,如果真的要让方言文化得到良好的保护及传承,唯一的途径是将方言纳入正规的教育系统。
但华社在捍卫华文教育的长期抗争过程中,方言一直都被漠视。而在政府教育与母语(其实是华语)教育两大教育系统的角力过程中,方言面对的是双重打压。
但我们对华教又不忍过于苛责,因单是华语华文的保卫工作,有限的资源早已让华社捉襟见肘,如何能够做到面面俱圆?而华人不同籍贯那么多种方言,又怎么兼顾得来?
只是,当方言排除在正规教育系统外,就已开始奠定了没落的命运。
当国营电台停播方言新闻而敲响方言式微的警钟后,我不知道当前的华教领袖当中,有多少人愿意接受把方言列入成学校课程之一,甚至更大胆地让学校以方言授课。但深究下去会发觉,教育部漠视华教,与华教漠视方言,理由似乎都是一样的。
婆婆中风倒地后,从此瘫痪在床上,到她后来逝世的几个月中,一直都在我家安顿,我又重新有机会半咸不淡的海南话与她说话。但此时婆婆已无法走路不能言语,我的海南话总是不知不觉掺杂著福建话等其他方言,无法再说得正。
对于方言的没落,我已采取一种豁达的态度。任何一种文化、语言文字,总会经历诞生、成长及壮大,也同样可能衰微、没落及死亡。当这种语言注定要消失时,它就像一个即将消逝的生命一样,固然让人惋惜,但也只能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