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尾,烈日高挂的天总是忽地大雨倾盆,叫一身黏腻的人一下湿淋淋,就像在锅里上下翻滚的那一堆糯米球──汤圆。
再没有人拿著历法领小朋友看天色说二十八宿,谈节气辨昼夜长短,搓红白汤圆论阴阳、准备糖瓜祭灶、讲苏吉利的故事了。反正当年的冬至庆贺仪式不如今日的简约,食品和汤圆不及今日这般千变万化引人入胜。
红的、白的、青的;黑芝麻馅料、豆沙馅、花生馅;汤底要甜的红豆沙、核桃糊、杏仁糊或者辣的姜汤?光听未吃就已经叫人意识错乱。大同小异的种种馅料不也在茶果里吗,这是吃茶果还是喝糖水?无穷变化的糯米团不断出世。太多选择下,只用一粒黄片糖做馅的又或者无馅的,配姜汤的传统口味似乎再也没有市场。
好吃却忙碌的现代人上一回在家里自制汤圆恐怕已是小时候的事。又或者当年只是帮忙把已经和好的粉团搓粒揉圆,或者只在炉前握著汤勺等著盛起锅里浮沉变软的汤圆而已。
当大规模机器生产的食品源源不断地从本地、外地运来,滚遍大江南北的汤圆和粽子一样,不必等到冬至前后、端午前后,冰箱一开,冻得皮几乎裂开的丸子下锅,黏糯烫热的一碗汤圆就在手中,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得到,不必讲究兆头,谈香、软、柔、韧。只是,以后隔壁不会再传来预报明朝就是冬至的沉沉捣米声,也越少人抽空、花功夫用暖水自家开糯米粉团包个寓意团圆、温暖的汤圆。更多的是懂得比评哪家餐馆、店铺的粉皮薄厚、哪个牌子的馅料够不够饱满、哪家比较便宜划算又好吃。
其实,不论是芝麻馅、无馅或者红豆汤,对胃口的就是好味的汤圆。因为味道是很神奇、很难说清楚又十分个人的东西。只不过,有没有空、会不会搓汤圆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吃是一回事,尝尝新口味又是一回事。当食品、味道发展到为创新而创新、为吃而吃,我们尝不到糯米和姜平实、微妙的关系、连老祖宗原来的滋味都忘了的时候,往后的人会怎么过冬至、端午或者中秋大家心里有数。
汤圆就是汤圆,粽子就是粽子,月饼就是月饼。年轻的朋友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有的甚至庆幸没有繁琐的礼节。然而,一脚已入黄土的长者却抱怨,过节日益像吃咸鱼和干了的柑──干巴巴。
节日不是一种食品,一个仪式、一个送礼佳节,而是一种民俗、一个民族的味道、一个过去与未来沟通对话的机会。可惜,生活日渐远离土地,味道也越飘越远。如果感受不到味道,还谈什么民族文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