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翻阅一些美国政治史的书籍,里面提到政党极化(party polarization)的概念。
B. D. Wood and S. Jordan在《Party Polarization in America》(2017)说到,美国的政党极化不是当代政治的特有现象,早在美国建国初期(Founding era)就有两极对立,伴随著时代变化催生不同议题、利益和价值的对立,故政党极化更像是传统的美国政治文化。
建国初年的政党极化聚焦在联邦宪法是资产阶级(practicians class)和平民阶级(plebians class,严格来说是小资产阶级)的宪法、联邦和州权限、美国与英国和法国的外交关系、征税权、国家债务、中央银行权限、蒸馏酒(distilled spirit)价格等等。由于建国元勋(The Founding Fathers)由资产阶级主导了联邦宪法的草拟工作,使得美国的制度设计较偏向商人、地主、社会菁英和权贵的偏好,总统、联邦法院、参议院和众议院都被这些被称为联邦党(Federalists)的群体把持住,所以,当时候的资产阶级高度支持中央集权,致力强化联邦政府及削弱州政府。
代表平民阶级发声的杰佛逊、麦迪逊、富兰克林等人,虽然具备公职和名声,于政府和国会却抵挡不住庞大的资产阶级,始终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于是,麦迪逊为首的反联邦党(anti-Federalist)决定以发行报纸的方式影响民意,透过National Gazette批评对联邦政策和资产阶级,宣扬平等、自由、公民权利之类的价值,声援法国大革命,与联邦党为主的报刊竞争,进行公开舆论战。随后,反联邦党开始组织政党活动,在北美13州到处“绑桩”,最终在1792年成立民主共和党(Democratic-Republican Party),担任反对党角色,两党政治成形。
根据Poole and Rosenthal在《The Polarization of American Politics》(2012)分析参众议员记名表决(roll call vote)的记录发现,在第三届到第七届的国会里面,联邦党和民主共和党在参议院74%时间、在众议院80时间上演“甲级动员”,在参议院,联邦党和民主共和党在记名表决过程中,两党的凝聚程度平均起来分别是87%和90%,众议院的情况更加激烈,联邦党88%,民主共和党96%,两位作者(B. D. Wood and S. Jordan)认为此种情况不输当代美国共和民主两党的对立。
回到问题本身,资讯传播提高民众对政治的关注度,首先在报纸公开辩论,民众被政治动员,然后才有后面的组党和对立,美国的两极对立因而成气,不仅仅是政党分庭抗礼,大、小资产阶级也各自归队,彼此之间分歧明显加深,某种程度上削弱美国的国家能力。
如今,Tiktok、Meta、Instagram 、LINE、推特/X、Snapchat、WhatsApp、Signal、微信、小红书等社群媒介铺天盖地,资讯管道和获取资讯的成本比以往低廉,各股政治势力依附不同媒介传播资讯,建立自己的受众。而民众也因此被切割分成多个不同区块的群体,这些群体有著明显年龄层、世代、性别、阶级、教育程度、区域、种族、信仰、世代、世界观和政治认同,群体之间的交集和互动越来越少,反之“区块化”之后的对立日益严重,界线壁垒分明。
以个人近期所观察的各国选举为例,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台湾、印尼、德国、法国、英国和美国都有严重极化甚至区块化、碎片化的政治对立,有的政党和政治菁英多管齐下在不同媒介“塑造”在多个群体中不同的民意委托,有的则是各自“圈地”固守基本教义派选民,从而造就各种非典型的政党在一、两次选举中横空出世,或者让特定被造神的政治菁英走上台面,如沙努西(马来西亚)、马哈迪(马来西亚)、安华(马来西亚)、皮塔(泰国)、柯文哲(台湾)、韩国瑜(台湾)、赵少康(台湾)、蔡英文(台湾)、杜特蒂(菲律宾)、小马可斯(菲律宾)、艾多安(土耳其)、那坦雅胡(以色列)、伊姆兰汗(巴基斯坦)、莫迪(印度)、佐科威(印尼)、马克宏(法国)、勒庞(法国)、川普(美国)等等,然而,高度操作媒介都只是“先甜后苦”,就像建国初年的美国,因为选举期间的高强度竞争,造成选后的政治对立而削弱国家能力,政党和政治菁英也承载极端的民意基础,在施政期间难以伸缩而缺乏弹性。
当然,也有另一派学者认为,资讯传播会达到“强社会,弱国家”,可是却能让国家和社会的关系更加稳定,《民主擂台》(2024中译版)作者David Stasavage的研究发现,美国的共和民主存活超过两百年之久,其中一个原因是建国初年大量发行报纸,让政府(及反对党)的声音得深入民间
笔者认为,资讯传播越广泛、越开放、取得资讯的成本越低,民智越高的确可以弱化国家能力,但是社会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则趋于稳定,即便社会力量挑战国家也会使用既定的游戏规则来实现目标(如选举、公投、罢免、弹劾、请转、示威、集会、杯葛、游说、协商),相对不会采用叛乱、内战、政变或革命之类的政治暴力来解决争议,至少不是优先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