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年,马来西亚的历史几乎是一部环境灾难史。全国各地都充斥著以发展之名而发生的人为环境灾害:关丹的莱纳斯稀土厂、柔佛边佳兰设石化工业区、东马原住民因水坝工程,而森林与家园尽失、东西马各地原住民正在筑起路障,抵挡伐木商进入他们的习俗地伐木。
对受影响的居民来说,他们只能被逼搬离家园,或与危险的污染物共存,以身体来承受环境破坏的恶果,这就如彭亨州的武吉公满村民,他们的家园原是富有历史的黄金地,早在1898年,武吉公满的金矿已经开始被开采,至今的过百年里,金矿经历易手转让、改变采金方式,但自2006年,彭亨州政府批准持有土地的集团,以山埃来冶炼黄金后,村民的命运自此改变。
冶金方式危害人命
山埃,又名氰化钠,属剧毒,接触后如无妥当治疗,可夺人性命。它通常透过皮肤、呼吸道或消化系统进入人体,并会破坏中枢神经系统及心脏功能。即使武吉公满的居民大力反对,但仍无法动摇州政府的决定,继续允许集团以危害人命的方式来冶金图利。
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剧毒带来的祸害?有村民在冶金厂开始运作后,身体原来的轻微病痛,瞬间严重恶化。人仍正值年轻的青壮之龄,便要依靠轮椅代步,无法行走。
更多的村民陆续出现皮肤问题:身体出现红疹发炎,哮喘至无法呼吸。为了止痒,有村民在半年间,用了30公斤的粗盐来冲凉缓解,也有村民因痕痒难止,以炙热的烟蒂往痒处烫下,以痛抵痒。在无数无眠的夜里,他们以身体的痛楚,最直接而残酷地体验著开采计划是如何害人至深。
然而,伴随著痛苦的,不是妥协与屈服,而是明知前路难行,仍选择艰苦奋进的坚持。十年前开始的“反山埃保家园”运动的中坚分子,大都没有抗争经验,他们以前从事采矿与务农的工作,是安逸于乡村淳朴生活的基层村民。村民一步步摸索,以手写的方式,写出一份份的新闻稿和反对标语。方式简朴、用词直白,抗争的目的直接而纯粹,义无反顾,就像是刚离世的反山埃委员会主席黄金雄先生说的,“你做了就是有做了,你没有去做,就不知道结果。做了,有效果没效果,那就是后期的事了。”
提告打压言论自由
但是,对于从未参与社会运动的村民,要站在抗争的前线是谈何容易?每一步迈向强权的挑战,都必须克服内心的恐惧。在村里,他们要面对执政党马华的地方桩脚;对外,村民要应对舆论压力和行动以后的风险。
只是,有人来支援,抗争路上也就不孤单了。武吉公满的村民在非政府组织的协助下,合力完成了各样的壮举,从搜集资料、进行污染研究、与官员陈情、向村民进行健康调查、甚至组织全国性的集会,一步步地把一地的议题,引发起跨地域的关注。
过程中,最大压力的莫过于是,金矿公司以诽谤罪名对抗争中坚提出起诉,这亦是环境运动中常会遇到的难题,私人集团针对抗争领袖和媒体作出提告,不管官司最后是胜是败,提告本身已经为村民或媒体带来极大的精神压力。
要是诽谤罪成,村民便要承受高额的罚款和堂费,这根本不是村民能力范围内可以承担的,因此,诽谤罪往往成为了打压言论自由的工具。所幸的是,被起诉的丘雪梨最后被判无罪,诽谤罪被驳回。法官认为这类的诽谤案,应把言论自由纳入判决的考量中,村民的发言权利应该得到尊重及保障。
为正义而战精神
这一场反山埃抗争历经十年,核心参与者的经历与感受,都详细收录在最近出版的《黄金十年——反山埃冶金斗争史》一书中,这本由陈慧思编撰,结合参与者访问与新闻资料的记录,把十年以来的斗争片段拼凑起来。
发生在武吉公满的事未必久远,但在每天都有新事物出现的时代,再曾经轰动的事,人们仍会快速遗忘。只有把前人的反抗记录下来,书写出来自底层的民间历史,让后来者记取,权利并非必然,那是前人争取而来。
当年参与的村民有的已经不在了,但他们为我们留下了为正义而战的精神,而背后包含著对于家园与社区的爱。我在想,这十年过去,当年村里的小孩也已经成为懂事的少年,他们定必为过去站在抗争前线的长辈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