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欧洲启蒙时期的理性主义者多认为,随著科学的进步、昌明,宗教迟早会退出历史舞台。思想家如马克思甚至认为,民族、宗教、阶级、国家等,均是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特定阶段的产品,一种历史范畴,迟早也会随著人类社会的高度化而消亡。这显然是种过度简化的理性盲点,自大与武断。
从实事求是的角度看,这些论断未免太过浪漫化,也过度低估了人类社会的复杂,或许他们本身就是过度单纯的科学主义者,也就是过度迷信科学的科学万能主义者。迄今的历史事实证明,民族、宗教、阶级、国家等,均且有普遍性与长期性,甚至是跨国性和自我持续性。
就民族与宗教的持续性言,今天我们仍活在一个民族多、国家少,以至多民族国家远远多过单一民族国家的世界。就宗教言,今天依然有约80%的人类,是有神论者或有宗教信仰者。尽管在发达国如西北欧,有神论者或常到教堂的信徒日少,可当不确定性增加后,可能会出现宗教复兴,或转而注重灵性(Spirituality)与个人体验,而非传统的信仰与仪式。在曾经盛行科学无神论的俄罗斯与东欧或中国,宗教更出现复兴趋势,显见纯理性与纯科学并不理性科学。
探讨互动关系
如何解读这个现象?或许,得从多视角、多层次与多学科的途径入手,如社会面的宗教社会功能;政治面的做为政治动员工具,以争取权益的手段;经济面的人世无常,经济浮沉,就业不安,输赢难测;心理层面的归属需要感,甚至是精神分析面的人意易疲,也就是人的意志,也有疲弱的一面等。说到底,人性是多维的,人的需要也是多样与多层次的。
既然民族与宗教具有一般性、长期性、复杂性,甚至是跨国的面向,就得从实际出发,探讨民族与宗教的互动关系,特别是在多元民族、宗教的国家如大马,以便趋利避害,使它更能与时代与国情相符,而不是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以犹太教言,它本是犹太人专有的民族宗教,可却衍生出基督教,这个跨民族的宗教,也因为跨民族,才能成其为世界性宗教。此外,基督教还有其创新之处,如根据犹太教的旧约圣经,犹太人得行割礼,不可吃猪肉,可基督教并不盲从这些古代北非,中东人的习俗,而认为行割礼,只是心理的割礼,而非要求肉身的割礼,而禁吃猪肉,并非真禁实物,而是要求人类别在顺境时忘了主,逆境时才想起主,好逸恶劳、忘恩负义。这个希腊化的创造性诠释,使得基督教徒不必行割礼,也可吃猪肉。穆斯林则与犹太一致。
习俗走入历史
同理,佛教徒入中国,也被汉化为中国佛教,可说是一种国情化与民族化的创造性转化,如各具特色的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禅宗、法相宗等等,近几十年来还流行人间佛教。在非洲,基督教也常与传统信仰结合为具有非洲特色的基督教。学界称之为本色(土)化运动。
就伊斯兰言,其能够深入民间,而不仅仅限于港市的商人阶层,也是因为,在传教过程中,能与本土既有的信仰相结合,才得以传开。若一开始便著重律法,严格教规等是无法深入民间的。约言之,它有一个国情化与民族化的过程,其中伊斯兰中的神秘主义教派,即苏非主义(Sufism),即一种著重灵性多过律法与严格教规的宽松教派,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爪哇,9个主要伊斯兰传教教圣人中,有5位是华裔穆斯林。
实则,在中亚与南亚,苏非主义扮演了同样的传教角色。只是,进入1970年代,伊斯兰复兴运动崛起后,才出现力图净化的现象。所谓净化,主要是用伊斯兰复兴思潮中的那种诠释,来去除那些被他们视为不纯的成分。大马也不能避免这个净化运动;只是,印尼较能保持其本土特色,如爪哇化的伊斯兰(Agama Jawi)。印尼的主要宗教组织也特别重视伊斯兰与国情及时代的相配性,缓和了净化运动的规模,如不把伊斯兰列为国教,也不强制信徒履行严格的教规,更不搞刑事法的伊化(除了亚齐省)。这种考虑及宗教信仰的国情化与民族化的变通或务实思路,使印尼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教际争议。
在印尼,穆斯林占人口的86%,反而较能平心静气地看待占绝对优势地位的伊斯兰,也珍惜其多元传统。可反观大马,穆斯林只占约62%,却那么积极于净化本身的宗教与文化传统,以致连皮影戏、木雕、一些传统舞、祭拜土地神、海神、圣人(Keramat)及其他习俗均在1980年代后逐步走入历史。
担心伊斯兰前景
当代伊斯兰思潮中,本已出现一种诠释主体多元多样化的现象,也就是单一教派的宗教师与精英不能再垄断对伊斯兰的诠释权,可在大马,由于复杂的种族、宗教与政治的考虑与政策,诠释主体多元化的潜能未能充分发挥。
说起来,当代穆斯林知识精英也是颇复杂多元,他们对伊斯兰世界的前景也多感到担心;其中,有不少对现代化持又爱又怕又恨的复杂心情。说爱是因为,他们知道现代可带来不少好处,且人人也多抱有向往美好生活的心愿;说怕是因为,他们担心现代化会危及他们信仰的纯正性;说恨是,既指恨铁不成钢,也恨西方对他们的欺压,这确实令人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