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电影《2012》中土壤液化、洪水淹没的场景犹在脑中。被媒体过度渲染的玛雅预言,在网路上出现各种kuso的图,众人嘻笑之际,灾难氛围遂消弭许多。接下来又逢圣诞节、跨年,规划连假已凌驾于末日恐惧之上,商人营造出美好节日气氛,恐怕又要荷包消瘦。
若是末日到了,我会庆幸已经穿街走巷,带北京朋友走过台北温州街,经历一场人文散步。无论是殷海光先生故居或马廷英先生故居,还有隐藏在巷弄间那些有质感、有设计感的咖啡店,无论是爬满阳台与窗台、开遍一墙紫红色的九重葛,或是家家户户叶大如蒲扇、高大的面包树,微雨中慢步踱过,总一番惬意。我也了无遗憾,陪同远道而来的南京友人到故宫博物院参观,二人走遍大小展区,恣意品评,我们在天津、香港、台湾各聚过一回,每回促膝长谈,意犹未尽,这回带他从外双溪走到士林,沿途人车不多,青山绿水饱览无遗。
伊东丰雄有段文字我很喜爱:“饮酒的快乐,并不在于醉后忘了自己本身的事,而是在醉意开始在体内巡回的那仅有的片刻。随著年龄的增长,这个时间的到访变得越来越快,在那瞬间原本清楚的意识轮廓突然急遽地变得暧昧。那就像黄昏迟霭的风景那样,原本带有明确形态与色彩、深度、触感的事物,都融进了淡紫色的空气层当中而逐渐变成柔软而暧昧的存在。带点微弱睡意,现实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远去似的,身体从透明的世界往不透明的世界漂浮起来的那短暂的片刻,是最为甘美的瞬间。”
恋爱有时就如同这微醺状态,我已拥有美好的感情,回想过往那些让我成长、充满感念的情人们,我常常感觉幸福,那些人与我的身体、生命已经如此紧密地结合,成为彼此的一部份,摩擦的记忆都升华,美好的时空都沉淀。
岁末台湾出版黄文钜《感情用事》与孙梓评《善递馒头》(即sentimental),一散文、一诗集,都是让人一再捧读的深情之作,也惟一往情深,方不负彼此,感情如此,亲情如此,友情亦如此。Carolyn Parkhurst在《巴别塔之犬》中说:“我相信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心中都会挂念著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的重要性在平日可能不是很突显,唯有在人生最后一刻来临时,我们才会发觉这个名字成为挂在嘴边的最后几个字。”
各式各样的设问,无论是末日想与谁共度、读谁的书、听谁的音乐、吃何种食物、做何种事,都只是求个心安,了无憾恨。其实明知仓促之际哪得从容,但回想起电影《铁达尼号》中的老夫妻或是乐队,或《末日预言》中将孩子送出去之后相拥的父母,最后一刻临了,也只剩下这最简单的举止。或许经历清代民国易代之际的清遗民,也有这种末日之感吧,这场千年未有之变局,已不只是异族统治的天崩地坼,而是面临存亡之秋,西学冲击,传统或将连根拔起。时局动荡,朝不保夕,这些文人或避居沪地,或漂泊港澳与海外,拉长的分秒时间凌迟著敏感身心。
12月中于台湾大学举办的“民国风雅:现代中国的古典诗学与文人传统”学术研习营,集中讨论此一时期文人如何面对新时代各种冲击,感觉结构改变,新文体尝试,旧时代、旧文学、旧文人如何安身立命。这与2010年北京大学举办“活在‘现代’的‘传统’:博士研究生及青年学者专题研讨会”类似,两场会议我有幸都参与,也获益匪浅,相关主题的会议不多,然此议题正值得讨论,尤其当外在生活改变,这些传统士大夫或新式知识份子如何看待传统文化,别忘了即便是鲁迅、胡适等新式知识份子也都写作古典诗词,对他们而言,这仍是不可切割的习惯。
结果末日只是虚惊一场,媒体刻意营造煞有其事,最终仍在众声喧哗中过去,一如平日。台湾周六仍要补课,仍要补上班,论文没写完的终得面对,就如王菲〈末日〉这首歌歌词:“末日来临/一点好奇/好奇/谁也不会/在意”,媒体时代的“末日”,看来也只是一场展演、狂欢的节日,借机让自己好好放松,假末日之名,行一日解放之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