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若是电影,策展人就是导演。去年卸下台北艺术节艺术总监一职的耿一伟初次访马,分享他的策展哲学。他认为,艺术节以城市为根据地,让艺术家与艺术家乃至观众建立友谊,对他而言,称职的策展人只需要做好两件事:决策和获得别人的尊重。
接下台北艺术节艺术总监的担子是区区3秒之间做的决定,耿一伟接到上一任艺术总监王文仪的邀约电话,由此开始一段他称之为“冒险”的6年策展时光。台北艺术节总监的职位一任3年,最多可连任一次。现为台湾高雄卫武营国家文化艺术中心戏剧顾问,耿一伟日前受邀担任驻马来西亚台北经济文化办事处主办,云手文创基金策划及执行的“哲学茶席”分享人,以《3秒,5天,7年:从台北艺术节到卫武营》为题,谈这些年修炼所得。
2012年至2017年策划台北艺术节,耿一伟最让人刮目相看的是成功打开各种国际共制的机会,他在分享会后接受专访指,共制的关键在于所建立的友谊必须平等、互惠。而这当中就包含了他一向强调的策展人责任:获得别人的尊重。一上任就把“台北核心,国际共制”定为艺术节的主要概念,每年精挑国外杰出的表演单位合作,他说:“艺术家一般上对文化的差异性抱持极开放的态度,他们总是对‘别人’感到好奇,但你说欧洲人会不会看不起东方人?也有,但若是这样,我也不想跟他合作。”对他而言,获得别人的尊重,靠两件事:过去的作品和时时表现的专业。
他接著指:“法国自拿破仑时代就有所谓的文化外交,那是建立在互惠的立场上。巴黎是艺术家的战场,因为它愿意把门打开,作为一个服务艺术家的城市,把最好的艺术家聚集在那里。”台北艺术节曾与英国爱丁堡国际艺术节、维也纳艺术节、布鲁塞艺术节、亚洲艺术剧场(韩国光州)、巴黎市立剧院、德国柏林德意志剧院等国外艺术机构合作,幕后功臣耿一伟说:“最主要还是建立在专业上,但其实艺术家很好cue(提示),当他觉得你懂他时,他就会全都掏出来,而且艺术家很念旧,他们特别记得谁在名不见经传时给过机会,成名后,他们想在哪里创作,想去哪里表演,有很大的自由。”
2017年的台北艺术节,美国前卫小剧场天团伍斯特剧团(Wooster Group)呈现的作品《The B-Side》是世界首演,耿一伟笑称:“一次去德国5天的参访,认识了日本横滨艺术节的策展人,他2016去纽约看了《The B-Side》的阶段式呈现,问我是否有意邀约。谁会想到7年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就这样促成了一次大合作。”他说,表演艺术既花钱也耗时间,但人与人的相遇才是关键,“演出会过去,但故事会留下,友谊会留下。”
非关个人品味,艺术节必须欢迎所有人
毕业自台湾大学哲学系,后负笈捷克布拉格音乐学院(HAMU),耿一伟剧场导演出身,他认为,艺术节是一场派对,是关于艺术家的邀约,作为剧场导演,只和同温层交朋友,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作为艺术总监,就是替派对邀请宾客,得和其他人打交道,即便是自己不怎么喜欢的艺术家。“艺术节并不是个人作品,总监好比DJ,得放大家都会喜欢的音乐,所以艺术节不该是我彰显个人品味的活动,它必须欢迎所有人。我的坚持不外是台湾表演,必须是首演,国际节目,至少在台湾是首演。”
耿一伟指,担任策展人就是不断地在谈判,近年透过工作坊、分享会、出书等方式落力推广文化领导力,他强调:“这是一个靠个人才华不够,需要打团体战的时代,这是我对国际艺术圈的理解。平台可以和平台对话,个人无法和平台对话;策展方是平台,艺术家是个人,不管台北多小,我毕竟是个艺术节,没有平台,艺术家很难有对话窗口和国际平台联结。”所谓文化领导力,指的正正是带领一群人做文化事业的能力。
他提到2016年在马尔他(Republic of Malta)举办的世界艺术与文化高峰会(World Summit on Arts & Culture),“会上提出文化领导者所拥有的最大特质,排名第一的是提供愿景,第二是沟通,第三是策略。文化无愿景,无法前进。”他说:“艺术家的想法通常在现实上有挑战性,但我们不是拒绝他,而是协助他完成。关于策展,大方向要达成共识,细节的部分可以给对方空间。热情来自成就感,得让艺术家们有成就感。”他有一套策展四边形的理论,四个角分别是票房、市民、艺术和组织,“这四个里面达成一个是基本,达到两个就算成功了,当然,叫好叫座是最好。”
引人入门 打造整体体验
虽是首次访马,但他也不吝发表对大马艺术领域的看法,“吉隆坡和全世界的都市一样都在朝现代化发展,但在硬体设施不断前进的当儿,软体也得一块儿成长,否则会出现矛盾。是否愿意为艺术花钱和经济成长有关,但要做收费或免钱的表演,这样的两难,没有解决之道,要依自己心中的标准去发展,收费或不收费,都有艺术家在做,不同的只是和观众建立的关系。”
他续称:“古典音乐的定价有一个系统,要吸引人入门,定价得便宜,听著听著上瘾了,懂得当中的趣味了,价格高了也愿意消费。”他也提到,在柏林,剧院的后方就是酒吧,大家看完戏直接过去坐坐,相关单位会介绍导演,大家可以针对戏进行分享和讨论,“本来没怎样,但因为有了这个部分,整个经验就不同了,是整体的体验,不仅仅是那部戏。”
耿一伟笑指,这一趟受邀到吉隆坡,等于在这座城市建立了友谊,“上世纪80和90年代,台湾曾经是很多大马人进修和定居的选择,马华文学如今在台湾有一席之位,在台湾也有很多来自大马的表演艺术工作者,这份友谊值得被传下去。”他说:“我有一些资源,可以想一想怎样和吉隆坡、槟城建立关系,也希望台北能来吉隆坡有些激荡,吉隆坡去台北能获得一些养分。”
艺术节关乎城市,无关国家
“好玩的艺术节关于城市,而不是国家的展示。”耿一伟强调:“我不服务国家,只以城市作考量。”他认为,大部分的现代艺术都发生在城市里,表演艺术发达的城市是相对幸福的城市,一来有稳定的经济,二来有言论自由。“城市是迎接新刺激的地方,是多元的,但国家未必是。”2013年台北艺术节和上海国际艺术节联合庆祝15周年,名义上它是台北×上海,而不是台湾×中国,少了政治取态,艺术交流变得单纯,艺术节终究属于城市。
艺术节是节庆,允许你做平常不做的事
耿一伟将艺术节比作节庆,“社会生活有重大转变时就会有节庆,人们只在婚礼时闹洞房,因为是节庆所以能看见一些平常看不见的东西。”他认为,艺术本是打破局限的东西,艺术节的功能就是以城市为规模打破界限。“说起来更像跨年烟火时的许愿,你(艺术家)每年都有一次机会,或许有一次愿望会实现也说不定。许愿平时也能许,但在特别的时机做更能突显它的意义。”
艺术节是一种聚集
人们来看戏不见得是为了节目而来,而是为了相会。耿一伟坦言,策展的经验提升了他对观众的理解:“第一次办台北艺术节时,我以为做某个族群的东西,就会吸引那个族群来参与,但最终他们没有来,来的仍然是原本就爱看戏的人。”他认为,艺术的教育也很重要,“就像看电影有宣传片、有影评,有东西可参考,评论也很重要,要把它变成一个能打破生活秩序,让今天和昨天有所不一样的‘事件’(events),要帮助民众找到参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