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成国际共制并不是策展工作最关键的部分,确保艺术家和艺术家的跨国合作不破局才考验功力,“艺术家有不同的文化习惯和立场,沟通起来有一定的困难,这是结构性常态,组织该做的就是在困难时帮一把。”耿一伟认为,正是因为困难,所以值得。图为2016年台北艺术节压轴大戏《欧洲联结》的排演,这出剧由台湾同党剧团及法国守夜人剧团共同制作,在法国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排练。

展览若是电影,策展人就是导演。去年卸下台北艺术节艺术总监一职的耿一伟初次访马,分享他的策展哲学。他认为,艺术节以城市为根据地,让艺术家与艺术家乃至观众建立友谊,对他而言,称职的策展人只需要做好两件事:决策和获得别人的尊重。

接下台北艺术节艺术总监的担子是区区3秒之间做的决定,耿一伟接到上一任艺术总监王文仪的邀约电话,由此开始一段他称之为“冒险”的6年策展时光。台北艺术节总监的职位一任3年,最多可连任一次。现为台湾高雄卫武营国家文化艺术中心戏剧顾问,耿一伟日前受邀担任驻马来西亚台北经济文化办事处主办,云手文创基金策划及执行的“哲学茶席”分享人,以《3秒,5天,7年:从台北艺术节到卫武营》为题,谈这些年修炼所得。

艺术家在国外成名,是因为其他城市先为他们打开了大门,耿一伟直言:“巴黎是表演艺术的中心,一座城市可以没有成为中心的野心,但你不能骗自己那个中心不存在!”
艺术家在国外成名,是因为其他城市先为他们打开了大门,耿一伟直言:“巴黎是表演艺术的中心,一座城市可以没有成为中心的野心,但你不能骗自己那个中心不存在!”

2012年至2017年策划台北艺术节,耿一伟最让人刮目相看的是成功打开各种国际共制的机会,他在分享会后接受专访指,共制的关键在于所建立的友谊必须平等、互惠。而这当中就包含了他一向强调的策展人责任:获得别人的尊重。一上任就把“台北核心,国际共制”定为艺术节的主要概念,每年精挑国外杰出的表演单位合作,他说:“艺术家一般上对文化的差异性抱持极开放的态度,他们总是对‘别人’感到好奇,但你说欧洲人会不会看不起东方人?也有,但若是这样,我也不想跟他合作。”对他而言,获得别人的尊重,靠两件事:过去的作品和时时表现的专业。

他接著指:“法国自拿破仑时代就有所谓的文化外交,那是建立在互惠的立场上。巴黎是艺术家的战场,因为它愿意把门打开,作为一个服务艺术家的城市,把最好的艺术家聚集在那里。”台北艺术节曾与英国爱丁堡国际艺术节、维也纳艺术节、布鲁塞艺术节、亚洲艺术剧场(韩国光州)、巴黎市立剧院、德国柏林德意志剧院等国外艺术机构合作,幕后功臣耿一伟说:“最主要还是建立在专业上,但其实艺术家很好cue(提示),当他觉得你懂他时,他就会全都掏出来,而且艺术家很念旧,他们特别记得谁在名不见经传时给过机会,成名后,他们想在哪里创作,想去哪里表演,有很大的自由。”

2017年的台北艺术节,美国前卫小剧场天团伍斯特剧团(Wooster Group)呈现的作品《The B-Side》是世界首演,耿一伟笑称:“一次去德国5天的参访,认识了日本横滨艺术节的策展人,他2016去纽约看了《The B-Side》的阶段式呈现,问我是否有意邀约。谁会想到7年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就这样促成了一次大合作。”他说,表演艺术既花钱也耗时间,但人与人的相遇才是关键,“演出会过去,但故事会留下,友谊会留下。”

在2014年台北艺术节上演的《目连拯救母亲大地》由台湾身声剧场和向来自编自导的德国库特胡柏纳导演奖得主凯文瑞特贝格(Kevin Rittberger)共制。值得一提的是,目连的扮演者是穷剧场创办人,来自大马的高俊耀。(摄影:陈又维)
在2014年台北艺术节上演的《目连拯救母亲大地》由台湾身声剧场和向来自编自导的德国库特胡柏纳导演奖得主凯文瑞特贝格(Kevin Rittberger)共制。值得一提的是,目连的扮演者是穷剧场创办人,来自大马的高俊耀。(摄影:陈又维)

非关个人品味,艺术节必须欢迎所有人

毕业自台湾大学哲学系,后负笈捷克布拉格音乐学院(HAMU),耿一伟剧场导演出身,他认为,艺术节是一场派对,是关于艺术家的邀约,作为剧场导演,只和同温层交朋友,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作为艺术总监,就是替派对邀请宾客,得和其他人打交道,即便是自己不怎么喜欢的艺术家。“艺术节并不是个人作品,总监好比DJ,得放大家都会喜欢的音乐,所以艺术节不该是我彰显个人品味的活动,它必须欢迎所有人。我的坚持不外是台湾表演,必须是首演,国际节目,至少在台湾是首演。”

耿一伟指,担任策展人就是不断地在谈判,近年透过工作坊、分享会、出书等方式落力推广文化领导力,他强调:“这是一个靠个人才华不够,需要打团体战的时代,这是我对国际艺术圈的理解。平台可以和平台对话,个人无法和平台对话;策展方是平台,艺术家是个人,不管台北多小,我毕竟是个艺术节,没有平台,艺术家很难有对话窗口和国际平台联结。”所谓文化领导力,指的正正是带领一群人做文化事业的能力。

他提到2016年在马尔他(Republic of Malta)举办的世界艺术与文化高峰会(World Summit on Arts & Culture),“会上提出文化领导者所拥有的最大特质,排名第一的是提供愿景,第二是沟通,第三是策略。文化无愿景,无法前进。”他说:“艺术家的想法通常在现实上有挑战性,但我们不是拒绝他,而是协助他完成。关于策展,大方向要达成共识,细节的部分可以给对方空间。热情来自成就感,得让艺术家们有成就感。”他有一套策展四边形的理论,四个角分别是票房、市民、艺术和组织,“这四个里面达成一个是基本,达到两个就算成功了,当然,叫好叫座是最好。”

哲学茶席(Tea Philo)马台文化沙龙座谈是耿一伟此次到马的唯一公开行程,吸引了不少本地艺术工作者前去取经。
哲学茶席(Tea Philo)马台文化沙龙座谈是耿一伟此次到马的唯一公开行程,吸引了不少本地艺术工作者前去取经。

引人入门 打造整体体验

虽是首次访马,但他也不吝发表对大马艺术领域的看法,“吉隆坡和全世界的都市一样都在朝现代化发展,但在硬体设施不断前进的当儿,软体也得一块儿成长,否则会出现矛盾。是否愿意为艺术花钱和经济成长有关,但要做收费或免钱的表演,这样的两难,没有解决之道,要依自己心中的标准去发展,收费或不收费,都有艺术家在做,不同的只是和观众建立的关系。”

他续称:“古典音乐的定价有一个系统,要吸引人入门,定价得便宜,听著听著上瘾了,懂得当中的趣味了,价格高了也愿意消费。”他也提到,在柏林,剧院的后方就是酒吧,大家看完戏直接过去坐坐,相关单位会介绍导演,大家可以针对戏进行分享和讨论,“本来没怎样,但因为有了这个部分,整个经验就不同了,是整体的体验,不仅仅是那部戏。”

耿一伟笑指,这一趟受邀到吉隆坡,等于在这座城市建立了友谊,“上世纪80和90年代,台湾曾经是很多大马人进修和定居的选择,马华文学如今在台湾有一席之位,在台湾也有很多来自大马的表演艺术工作者,这份友谊值得被传下去。”他说:“我有一些资源,可以想一想怎样和吉隆坡、槟城建立关系,也希望台北能来吉隆坡有些激荡,吉隆坡去台北能获得一些养分。”

艺术节关乎城市,无关国家

“好玩的艺术节关于城市,而不是国家的展示。”耿一伟强调:“我不服务国家,只以城市作考量。”他认为,大部分的现代艺术都发生在城市里,表演艺术发达的城市是相对幸福的城市,一来有稳定的经济,二来有言论自由。“城市是迎接新刺激的地方,是多元的,但国家未必是。”2013年台北艺术节和上海国际艺术节联合庆祝15周年,名义上它是台北×上海,而不是台湾×中国,少了政治取态,艺术交流变得单纯,艺术节终究属于城市。

耿一伟认为,艺术节是艺术家彼此打气,发现“我族”原来如此庞大的节庆,是声音的集结,一旦艺术节受到重视,就会有更大的发展。在他而言,策展人得培养3大能力:“心大、热爱与好奇心,还有多国语言能力。”
耿一伟认为,艺术节是艺术家彼此打气,发现“我族”原来如此庞大的节庆,是声音的集结,一旦艺术节受到重视,就会有更大的发展。在他而言,策展人得培养3大能力:“心大、热爱与好奇心,还有多国语言能力。”

艺术节是节庆,允许你做平常不做的事

耿一伟将艺术节比作节庆,“社会生活有重大转变时就会有节庆,人们只在婚礼时闹洞房,因为是节庆所以能看见一些平常看不见的东西。”他认为,艺术本是打破局限的东西,艺术节的功能就是以城市为规模打破界限。“说起来更像跨年烟火时的许愿,你(艺术家)每年都有一次机会,或许有一次愿望会实现也说不定。许愿平时也能许,但在特别的时机做更能突显它的意义。”

艺术节是一种聚集

人们来看戏不见得是为了节目而来,而是为了相会。耿一伟坦言,策展的经验提升了他对观众的理解:“第一次办台北艺术节时,我以为做某个族群的东西,就会吸引那个族群来参与,但最终他们没有来,来的仍然是原本就爱看戏的人。”他认为,艺术的教育也很重要,“就像看电影有宣传片、有影评,有东西可参考,评论也很重要,要把它变成一个能打破生活秩序,让今天和昨天有所不一样的‘事件’(events),要帮助民众找到参与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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