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亚陈用她的生命史告诉我们,争取民主和平权之路从来都是一步一脚印走出来的,当我们沮丧、茫然、感觉前无去路时,或许可以从过去走过的痕迹寻找到前行的力量。”
返马争女权
学生之间的思想交流激荡了她的思想,课堂上的教学亦丰富了她的学识。虽然她活跃于课外活动,没怎么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但她却从哲学课中吸收到了重要的养份,包括思想史、左派和右派的意识形态、女性主义等。接触到女性主义,促使她走向捍卫女权的道路。在1985年,她从伦敦短暂回国,与其他44名志同道合的女性活跃人士,如前女律师协会主席诺法丽达(Noor Farida Ariffin)等人,组成“反暴力对待女性行动联盟”(Joint Action Group against Violence Against Women,JAG-VAW),共同筹办了一个反暴力对待女性研讨会及展览会。活动过后,这45名女性成立了女性行动协会(All Women's Action Society,AWAM),持续关注女性面对暴力的问题,现在AWAM已发展成我国主要的女性维权组织。
“那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反对暴力对待女性运动,我们谈论娼妓、家暴议题、强暴及歧视女性的法律。我们在1986年发起这项运动,到了1987年,我们就遇上茅草行动。1986年,我们针对强暴课题发起街头抗议,过后这运动被指引起动乱,参与这场街头抗议的其中三位女性林清淸(Lim Chin Chin)、黄春心(Dr. Cecilia Ng)和徐馨玲(Dr. Chee Heng Leng)在《内安法令》之下被逮捕。”她回述。
在1987年的茅草行动中,马哈迪政权逮捕了106名政党领袖、华教人士、环保份子、女权运动者、社运人士、宗教界人士等,并勒令英文报《星报》、中文报《星洲日报》及马来文报《祖国日报》(Watan)停刊。已从英国返马的尤努斯阿里亦在茅草行动中被扣留两年,坐牢满一年后,他与其他扣留者曾在狱中发起绝食抗议,拒绝向强权低头。
在1986年回国后,玛丽继续活跃于AWAM。到了1989年尤努斯阿里出狱后,两人正式交往。尤努斯是她仰慕的对象,两人对许多课题都抱有同样的热忱,在一起总有许多共同话题。
“尤其是巴勒斯坦课题。我们都很关心在巴勒斯坦发生的事情。我自己本身在英国也有参加声援巴勒斯坦运动。而他则选择亲身参与,与巴勒斯坦人共同抗争。在政治上,我们两人对发生在巴勒斯坦的事情都有很深切的感受,他主要是在各处发表文章。”她说。
为爱而信教
交往没多久,两人就决定结婚,那一年是1992年。一个华人女性要嫁给一个穆斯林男生,她的人生将出现翻天复地的改变,一向活得自主而自在的玛丽是否曾迟疑?
“我们确实是讨论了很久才决定结婚,毕竟宗教和文化的改变并不容易。但是我最终还是选择结婚。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质疑当初这个决定。”她坚定地说。
婚后,她就成了玛丽亚陈阿都拉(Maria Chin Abdullah)。20年后,这个华人穆斯林的名字成了马来西亚民主抗争史必录的名字。
虽然她婚后依法随夫信奉伊斯兰,但生活习惯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变。她和丈夫都是思想开放的人,因此宗教并没有改变她。她说:“我们会祈祷、斋戒,但是不相信宗教是可以强迫他人的。对于这一点我们是很开明的。”
在穿上黄衣领导民主运动以前,玛丽亚陈一直都把重心放在争取女性权益上,尤努斯则专注和希山姆丁莱益斯合拍电影及教学。起初尤努斯在英迪(INTI)学院教书,过后曾受聘到槟城教学,但夫妇俩都无法适应槟城的生活,于是就回到首都吉隆坡。回到都城后,尤努斯开始关注选举监督,并在1999年成立了全国选举诚信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for Electoral Integrity ,NIEI)监督全国选举。在这段期间,他俩亦关注其他人权和贫穷课题。2004年北马发生大海啸引发水灾,造成很多乡区的贫民受苦,她和尤努斯曾发动人道支援,奔走于槟城浮罗山背、浮罗交怡、吉打瓜拉姆达赈灾及举行青年活动。
那时,玛丽夫妇和一班社运朋友的义举获得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和联合国人口基金会(UNFPA)拨款支持。眼见灾区女性陷困,无从摆脱经济困境,其实与边缘妇女是否获得公平对待,及免受歧视息息相关。于是,他们就在2005年成立了一个新的非政府组织——培能中心(Pusat Janadaya Berhad ),推广性别平等及女性赋权。2008年,这个组织正式注册并易名为Empower(雪兰莪社区自强协会,Persatuan Kesedaran Komuniti Selangor)。玛丽亚担任Empower执行主任多年,任内曾积极推动女性参政及施压政党提高女性议会代表权。
她说:“通过这项计划,我们成功在2008和2012年大选增加女性候选人的比例,并为她们提供培训。她们有些去竞选国和州选举,有些则被委任为市议员,这是一项很令人鼓舞的成就。经过培训的女性更有自信地去竞选及自荐成为市议员。甚至连伊斯兰党也让我们培训他们的候选人,虽然有些人上阵输了,但是他们愿意让我们训练该党的女性候选人,甚至有机会上阵,这是很有趣的转变。”
她难掩自豪地说,现在行动党女候选人和当选女议员的比例肯定超过30%;曾经伊斯兰党很长一段时间完全没有女性候选人,在2008年大约有两三位,直到2013年该党的女性候选人增加到十多位,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
自从2004年赈灾活动后,尤努斯的健康急转直下,后来被诊断出患上红斑狼疮综合症。但他是个生命的斗士,患病后严格照顾饮食,并持续工作。2009年,他坚持冒险去阿富汗监察总统选举。这一趟旅程后,他的病情迅速恶化,开始卧病在床,终在2010年病逝,遗下她和三个儿子。这些年她一直在大前方抗争,陪伴孩子的时间就少了,所幸她是与父亲和妹妹同住,而她和尤努斯亦一直培养孩子成为独立的人。
民主拥护者
“我首先会认定自己是一名女性主义者,然后才是民主的拥护者。”玛丽亚陈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她在2011年出任干净与公平选举联盟2.0(净选盟)委员会,踏上了维权运动的另一段路程。从捍卫女权,到维护选举的干净与公平、推进民主制度,看起来是个很大的转变,但她却有不同的看法:“其实也不会。从学生时期我就有关注国家政治,不只是女性主义。我回国后确实是投身很多与女性主义相关的运动,但是我对政治发展还是很有兴趣的。2008年政治海啸过后,我和黄进发谈论了接下来可以做的事,就决定应该要专注选举改革,但是那时候我们从没想过街头抗争。”
另外,在她而言,选举改革和她在Empower的工作有一定的关系,如提升女性参政比例。她希望可以改革选举制度(从简单多数选举制修改成比例代表制),让更多女性候选人有机会中选。
第一任净选盟2.0主席安碧嘉(Ambiga Sreenevasan)卸任后,玛丽亚陈在2013年11月举行的净选盟选举中竞选主席,并在无人挑战的情况下当选第二任主席。她领导的第一个大型集会是持续长达34小时的Bersih 4静坐抗议集会。由于媒体持续揭发纳吉贪腐渎职,大马社会民怨高涨,这个从2015年8月29日下午2点开始一直进行至隔天(30日)午夜12点的黄潮大集会取得空前的成功,净选盟估计有50万人出席。
她脸上露出自豪而欣慰的笑容:“其实那是出乎我们预料之外的事。我们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多人出现。就算你问安碧嘉,那也是完全超乎她的预估。在Bersih 3时我们真的没想过可以动员那么多人。Bersih 2大约有四五万人,到了Bersih 3,真的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当然,我们知道净选盟已经是一个品牌,但是到了Bersih 4,出席者的人数还是让我们感到意外。之前我们估计Bersih 4大概会跟Bersih 3差不多的人数,并且已做好准备警察有可能会攻击出席者,但是却没有发生。 所以净选盟4的挑战主要是在过夜留宿这方面,都是后勤的问题而已。”
她说:“如果你回溯到2008年之前,大部分非政府组织的街头抗争大都只有几百人出席。如果有两百多人出席,你就已经很开心了。第一次净选盟大集会时,我们也没想到会可以发动如此多人。那时候我们的想法只是要和国会或选举委员会对话。”玛丽亚陈用她的生命史告诉我们,争取民主和平权之路从来都是一步一脚印走出来的,当我们沮丧、茫然、感觉前无去路时,或许可以从过去走过的痕迹寻找到前行的力量。
伴随着荣耀而来的,是各方的质疑、批评甚至恶意攻击,许多人都没有勇气坐上领导的位置,但玛丽亚陈跟他的先夫一样,是维权路上的顽强斗士,她很清楚,这就是她要走的路。她坚定地说:“其实我和孩子们曾经谈过,虽然现在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都不多了,但是如果让我再做选择,我还是会选回同一条路。我相信他们能够明白。”
在访问进行时(2016年10月11日),净选盟在全国各地展开的车队宣传活动遭到巫统的红衣流氓袭击,风风火火到各地站台演讲的玛利亚陈难得挤出空档受访。尽管外头风声鹤唳,但她一坐下来就有搁下大事的本事,细细讲述自己的生平故事,耐心回答每一道问题,当她开怀大笑时,我彷佛可以从她的笑纹中看到那个抬凳子到金宝大街看客家大戏的小女孩。
作者:陈慧思 喜欢提问、观察、记录、整理甚于评论的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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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按:
此文为隆雪华堂妇女组为了声援玛丽亚陈与其他被扣留的社运分子,而在该会面子书官网上刊登的玛丽亚陈专访。
此文原为隆雪华堂妇女组预计在明年出版的《她们的身影穿梭在历史里》(书名暂定)新书的其中一篇专访。该书也是隆雪华堂妇女组为了迎接明年30周年纪念而正筹备出版的书,以收录来自不同阶层女性的微观史,爬梳女性个人生命轨迹与社会动态之间的互动。
该会也表明欢迎媒体全文转贴此专访,而此内文照片也皆取自隆雪华堂面子书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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