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众对阿当阿里的认识,始于2011年他在巫统总部太子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外,降下首相拿督斯里纳吉肖像的旗帜。这导致他被苏丹依德利斯师范大学开除,他也成了学运圈的代表人物,“我们都是阿当阿里”成了当下火红口号。
此后,他投入学运和社运,常被捕和进出扣留所,同时也面对多项控状和各方压力。
经历今年4月丧父之痛,他接受《东方日报》专访,谈到他参与社运的过程,家人的关系,对自己的期许;以其低沉的嗓音批判当今的教育制度,谈对政治与社运的看法等。
【人物志】
年龄:26岁
资历:“降旗事件”导致他于2012年被苏丹依德利斯师范大学开除学籍。尔后成为国内著名的年轻社运与学生领袖,经常在街头集会中被逮捕。目前在私立学院修读法律系。
【问答录】
问:可以向我们大略介绍你自己?
答:我会介绍自己为社运分子,因为社运分子并不是一个衔头。而且这不能单凭嘴巴说,你必须通过你的能力以及你所作的事情来印证。
2009年我还在大学苏丹依德利斯大学时,已开始参与学生运动。那时竞选学生会选举,但没有想要赢,只想要通过平台发声。
我在“降旗”前,曾差点被学校开除。2011年我在占美清真寺参加一个反涨价的示威,当时警方已经将我的照片交给学校,学校叫我去问话,当时我原本准备参选学生竞选,最终被禁参选,差一点被开除。那时我认识了很多不同学校的学运分子。
问: 为什么加入社运?
答:我受到前辈的启发,我念书的时候看了很多关于学生运动的书,非常令人著迷,我深深被启发。
这些人都为了正当的理由而斗争,如反贪污、捍卫人权。我希望我可以活在那样的时代,是他们其中一人,过一个有意义的人生。在我看来,他们有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人生,我也要一个有意义的人生,我不想只拥有一个成功的人生。
加入社运是可以让我的生命更有价值的,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不尽对自己和家人,也是对社会有意义的人,而且要尽早做,就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
问:你被逮捕与被控多次,你有计算吗?
答:我自己没计算到底上了几次法庭。目前我至少有4宗法庭案件在身。第一宗是在《煽动法令》下被控,罪成入狱一年,现在在上诉中;另外两宗在《和平集会法令》下被,在505隔天的大集会上,被起诉两条同样的罪名。还有一宗是在《警察法令》下被控在国会制造骚乱,应该是505大选后第三天,那时候国会议员准备宣誓,我们在国会抗议被捕。4宗案件都还在审讯中。
至于被逮捕,我也算不清了,尤其是安华被捕后每个星期六在国企十合购物中心外,每个星期的集会几乎都会被逮捕,次数多到我也已经算不清了。
问:哪一次的经历最艰难?
答:这些经验是艰难的,最具挑战性的应该是第一次在煽动法下被逮捕长达6天,我是第一个在505大选后
被逮捕者。后来蔡添强、哈里斯依布拉欣等人被逮捕。当时我完全一个人,也知道这是一个比较严重的罪行,不像以往因集会而被逮。
我们也预计到这样的结果,当我在发言时,已经预知这样的言论会出事。所以,那一次被逮捕扣留很有挑战,也测试我是否能够坚持住。6天的扣留是我参与社运最好的经验。
问:面临威胁时,你怎么坚持下去?
答:我相信“希望”。若通过社运给予别人希望,我们自己也会从人们身上看到希望。当我经历困难的时候,人们给予我最大的支持,这也让我可以继续下去。
目前我们争取的,不管是免费教育、废除大专法令、媒体自由、公平的竞选制度、废除煽动法,没有一个成功!但我们不放弃,因为我看到人们其实与我们同在,他们很想与我们一起努力。这让我更有毅力继续做下去。
这是一种责任,而回馈就是看到这个社会对我的支持,让我明白到我不是一个人。只要人们不放弃,我就不能放弃。
家人支持让我能走下去
问:你的家人都支持你。
答:是,我自认我非常的幸运是,我的家人非常支持我,我父亲是我最大的支持者,我的母亲为我祈祷,耐心听我说故事,我从来没有面对阻拦。家人的支持不只是精神上,更是行动上与我一起。
我记得有一次在槟城办演讲,我那时候还是学生,当时下非常大雨,根本不会有人来听。父亲说,就继续演讲,不要取消。所以在一个原本可以容纳几百人的操场,只有我父母与几个朋友坐在那里听我讲,这是他们给我支持的方式,让我有强大的意志继续下去。
问:你父亲对你的影响很大?
答:我们在吉隆坡长大,住在孟沙的铁道公司员工宿舍。虽然他参与的活动做的事都没有说出来,但我们知道,他参与工会,去过烈火莫息示威。在烈火莫熄的年代,他都有参与,回来就跟我们说,那个影响是很大的,还有他带回来的一些杂志或报纸,我们都会阅读。他鼓励我,教我成人。
我们可在大学学习如何成为一名老师、医生、律师,但大学不能教我们做人。父亲给予最好的教育,就是在成为某个专业人士之前,先“做人”。他教我怎样体谅比我们贫困的人、要感恩。我们在比较困难的环境中长大,他教我们如何不要只追求物质生活。
问:父亲去世后,目前的生活有何不同?
答:相当不同,以前父亲是一家之长,现在我必须照顾家里,包括了财务上支持家里。我现在花比较多时间在槟城,照顾家人,但会确保每个星期都来吉隆坡处理一些事情。
虽然很多人认为我很活跃、出名,认识很多人,参与很多政治活动,财务应该不是问题;事实是,我还是学生,又很积极参与社运,早九晚五的工作我不适合,除非我毕业后。目前家庭开销蛮大,我会感到压力。
或许我本来的生活就比较贫苦,所以就算没有钱也不觉得怎样。我也做一些零时工,譬如翻译、写作,编书,可以有一些收入,应付最基本基本的开销还是可以的,但就只是最基本的开销。
虽然比较幸苦,但这不会阻碍我的社运工作。幸运的是,还是有人愿意提供帮助,譬如给予我工作机会,如让我编译书籍,这些是别人帮助我的方式,让我有一些收入。
问:查拉的视频在网络上引起两极的回应。中低下层的的马来青年有什么看法?
答:此前大部分的马来学生都不太发出异议声。查拉的做法受年轻马来社群喜欢的。
我精神上支持她所做的。她讲的也是事实,不过,查拉的看法并不新鲜。新的说法是,人们不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而上大学,她也表现出“政府一定要帮我”的思维。
我同意很多人说,查拉应该要争取,但不是现在,而是你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不可能你在大学只是学习,然后毕业后才发现说“哦,原本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容易的”。
其实,查拉不应该认为,读大学只是为了找一份工作,那是很糟糕的想法,你也侮辱教育机构。上大学是为了吸取知识,而不是为了得到一份工作,大学不是生产工人的工厂。
我认识一些愿意旁听其他课的学生,他们知道所学习到的不会帮助他们找到工作,但他们尊重教育机构是学习知识的地方,毕业后这些知识让他们成为有学识的人,不是单纯为了找工作。
查拉的例子,反映出市场导向的教育体系。从马哈迪时代开始,教育不是为了学习,而是应付市场。教育应该是让学生蜕变成有知识的人。
今天社会有很多问题,很多的贪污,但贪污的人都不是穷人,所以你不能埋怨贫困让人腐败,贪污的人往往都是富人,这无关贫富,而是我们的教育是否让人成人,成为一个正直的好人?
以法律回馈曾帮助自己的人
问:为何你选修法律?
答:我很幸运一直得到很多人的帮助与支持,我也希望可以帮助很多人,不止是作为一名社运分子,如果我毕业后,可以以律师的身份帮助人。
我看到很多律师,为民众提供法律援助。我自己也涉及很多需要法律支援的事,也获得很律师帮助,这减轻我们的压力,也让我们更有毅力坚持下去。我想用同样的知识帮助其他人。
事实上,我求学时的愿望是成为律师。我申请大学科系时,希望成为律师而非老师,后来被录取进师范大学录取,后来被开除。现在反而可以念法律,我感恩,我没想过还有机会延续小时的愿望。
问:你有打算参政吗?有政党邀请你入党吗?
答: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好的政治人物,但邀请是时常都有。当我还是学生时就有来自在野党的邀请入党。但我还没有准备好,我认为现在这个平台已经足够可以帮助很多人,我不需要加入政治。
第一,从政不是我的愿望。第二,若要从政,必须有很好的理由说服我自己,为什么要加入政治,那必须是为了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不是为了成为代议士。若缺乏坚定理由,我不会加入政治。
我还没看到任何从政的原因。若有一个让我从政的理由,这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问:不少学运人士毕业后从政,你为什么不选择政治?
答:很多学生毕业后就加入政治,他们没有这样的经验,没有经过训练,缺乏经历。我不是看扁没参与学运的政治人物,但你可以看到当中的差别,尤其是这些领袖的素质,如安华、莫哈末沙布,卡立沙末、祖基菲里等,甚至是依布拉欣阿里,都是是非常出名的学生运动领袖。
他们表现出的能力、个性和魅力,比那些缺乏学运经验的政治人物好,因为他们经历过考验。
社运与政治很不同。如果你是政治人物,人们视你为贵宾,哪怕只是移交捐款是村内贫穷的人,也有警察开路,有人恭迎;但,社运分子没有这样的特权,若你要帮助人,就先帮助自己,你帮助别人期间,没有人理你,没有人帮你你拍照,没有宣传,甚至没有人会说谢谢,但你必须习惯。
所以,当社运分子转为政治人物,大多数他们都比较灵巧聪明,这种经历对他们有加分,他们更了解人民,通过更了解你的人民,才可以更好的帮助他们。如果你不懂你的人民,如何帮助他们呢?
问:可以告诉我们,有关你与同伴们的故事吗,你们是街头运动的常客,那是一个什么圈子?
答:我们没有组织形式,为了方便大家称呼就成为“孟沙集团”(Bangsar Group)。这群人大约有20至30人,年龄介于从18岁到65岁。我们大多数都不是来自吉隆坡的,父母是来自其他地方,而且都是属于劳动阶层,或中下层,这是我们比较共同的背景。
把我们联系并凝聚在一起的是内心深信的人道主义,任何争论都以人权、民主和人道主义等普世价值观为依归。我们同甘共苦,一起分享,这是奇妙的感觉,我们没想过会遇到“同类”。
这和政治很不一样的,政党有自己的政治的结构。社运只有一样,就是证明你自己,证明你有能力完成某件事。你的尊重来自于你所做的事情和你的经历,而非你的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