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岁的萧芳芳半世纪演绎悲欢离合,人生舞台上,幼年丧父、少年失学、中年失婚、晚年失聪,然而无论如何荆棘满途,都那么乐观积极。“要是你经历地狱,继续挺进吧!”她以此自勉。
她接受《信报财经月刊》专访,对于时下年轻人的困境,连说“难、难、难”,但路不转人转,她的忠告是“把人做好,世界自然就好!”
失聪激发生命挺进
萧芳芳一只耳朵先天失聪,另外一只耳朵十多年前因神经细胞坏死,开始出现耳鸣。被问到与耳疾搏斗的经历,她坦承:“失聪的烦恼是别人跟我沟通太麻烦,耳鸣的困扰是每日24小时的疲劳轰炸,导致抵抗力弱,动不动就病倒。”
1997年主演电影《麻雀飞龙》后,耳鸣问题便持续恶化,被迫第三次告别幕前。多年来日常起居生活也大受影响,不必要的应酬可免则免,即使是相约至亲好友饭叙,也不敢到一些人多嘈杂的地方,大都选择在家。偶尔的行街是少有的奢侈,萧芳芳曾说:“若我主动约朋友出街吃饭,他们就知道我那天精神较好!”
失聪的痛苦是与亲友沟通不了,耳鸣更是无日无之的折磨。血肉之躯总有软弱的时候:“有时候,耳鸣山呼海啸,我真的想跳出窗外一了百了。可是住得低,跳不得,摔不死,瘫了,更麻烦!”
不想自杀连累亲友,只能坚强活下去。她透露:“只好每天做运动、做气功、做各种事情帮自己‘挺进’,如英国前首相丘吉尔所言:"If you are going through Hell, keep going"(要是你正经历地狱,继续挺进!)”
失学诞生留学梦
如果说对抗耳疾漫漫长路是惊心动魄的,那么求学之路则是崎岖曲折的,走过这条路靠的也是那种“挺进”的精神。
2岁时芳芳随父母从上海移居香港,3岁丧父。原本出身小康之家的她,6岁已要做童星帮补家计。
萧芳芳天性聪颖,然而在同龄的孩子都在课室汲取知识时,她却在片场为生活而奔波。“我十岁开始,傅雷伯伯(著名翻译家傅雷是萧芳芳母亲的老师)就说我性格内向,是块读书的料;英文老师Mr Smyly则不停鼓励我去英国专攻戏剧,出国留学的梦想就此成了我最大的动力。”
当年要拍戏,曾间歇性上学,萧芳芳自嘲“成绩普通”。“一次为了给耶稣带了顶草帽,耶稣的‘稣’字我加了草花头,手上挨了一下狠狠的尺板子。妈妈从来不打我,却被个黄毛绿眼的修女打,太委屈了,哭得我稀里哗啦。如果按部就班地上学,我肯定受不了死背书的教育制度而逃学。”她“庆幸”失学令他逃过殖民地填鸭式教育。
后来母亲请了两位中文、两位英文家庭教师在家辅导功课,作业都要带到片场做。萧芳芳忆述:“当年片场里,没人看书,只看《马经》。有人还嘲笑我:看你这劲头,像要考状元哩!这些话当时给我的刺激挺大⋯⋯真多亏这位人士的这句话,给了我不上大学不甘休的动力。”
由于没有香港正常学历,出国升学成了唯一的希望,十几岁开始,她就给英国的学校递交申请,可惜都未能如愿。21岁那年,萧芳芳终于鼓起勇气,第三次向母亲提出了出国留学的要求:“你再不让我出去读书的话,我这辈子都会心里埋怨你。”
推掉了已经预付订金的8部电影,萧芳芳只身赴美国,踏上梦寐以求的留学之路。
“当时几乎所有人说我儍。还有人向我妈妈献计,说介绍富家子弟,把她嫁掉了事。幸好妈妈亦支持我这个她心中所谓‘奢侈的梦想’。”
求学期间遇上家里经济出问题,英文水准不足也是问题。“每天都得查大量字典,经常通宵达旦,没合眼就要赶去上课。因为若进不了大学,就意味着又要回去继续拍戏,这可不行!”1968年,她获得了美国新泽西州西东大学传媒专业的入学资格。她很珍惜那四年得来不易的宁静生活。
大学只是第一个目标,萧芳芳还想念研究院,可是大学毕业后回港,才发现年迈的母亲不愿意自己再去美国,惟有留港发展。浸过咸水,在书海里畅游过,萧芳芳的人生有了很大的改变。她笑说:“大学毕业回来后,说我儍的人都说我不儍了。”有了学士名星的光环,片约如雪片飞至。
念研究院的心愿一直埋在心里。1994年,美国瑞奇士大学的“遥距进修《心理学硕士课程》”引起了萧芳芳的兴趣。她解释报读课程有两个目的,“一是学习怎么跟上两个女儿的成长,二是为了成立‘护苗基金’。”
这时候她正在拍摄《虎度门》、《女人四十》,工作繁重,恰逢更年期,耳疾愈来愈严重,不少朋友都劝她放弃,她都不为所动。1998年,经过四年半刻苦攻读,终于拿到了硕士学位。这一年,她已经51岁了。
丧父、失婚 更重亲情
在影圈这个名利场打滚,一直以来萧芳芳却将名利看得很淡。她半开玩笑说:“如果要说遗憾,我有300多个遗憾,就是拍了300多部自己演得很烂的电影!讽刺的是,就是因为这300多部影片曾经三更半夜在电视上闪来闪去,我才能利用这种阴魂不散的知名度做‘护苗基金’的工作。”
妻子、母亲的身份永远凌驾演员之上。“我记得在两三岁时,爸爸过了身,妈妈要出来工作,留下我一人在家中,我只好跪下来祈祷直到妈妈晚上回来。……像我那样的一个小孩子,在电影圈长大,在身心、感情上都会有点不平衡,因为接触的都是成年人,缺乏同年纪的友伴,就错失了感情的正常发展,所见所闻多是人性险恶的一面,失去小孩子对世界美好的憧憬和幻想,进一步就会很易失去对他人对自己的信心,年长后要很吃力才能克服。”
“童年和青少年的生活没有朋辈,太没意思,特别憋屈。可是,越到后来越觉得这种成长经历,令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是的,童年的经历令萧芳芳更注重两名女儿教育成长。
“当年我没想到做母亲竟然比拍戏难度高几万倍!又没处能上课学一下怎么当称职母亲。这是一份没有导演叫 ‘CUT’的工作,吓死我了!奇怪,自诩文明的人类怎么就想不到,做家长应该学了才能做?家长不经意地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身体语言,都对孩子有不良影响。所以有了孩子,我不得不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家庭上,尽力做好这份‘妈妈工’!”
为了避免受香港填鸭式教育的荼毒,萧芳芳安排两名女儿读国际学校。
做母亲难,做妻子也不易。1975年,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萧芳芳嫁给英俊男明星秦祥林,性格不合,婚姻只维持了三年。八十年代初,萧芳芳邂逅了有“香港才子”之称的无线电视台高层张正甫,终于修成正果。“无论哪一段婚姻,不会常常都顺利,最要紧是两个人的人生观相同。”
历经忧患,独特的经历,使她很很关心年轻人。“做了‘护苗基金’之后,我才弄明白,上天安排我从童工生涯开始,一路走过来到失聪中年,所有的历练原来都是为了‘护苗’这个大工程作准备。”她笑着补充,在这个时代,68岁当然仍算中年啦。
对于今日年轻人的困境,心境年轻的萧芳芳了然于胸。“香港房价的确高得离谱,连我都有怨气。没有向上流的机会、收入低,不仅仅是香港年轻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地球村,尤其发达国家或城市的年轻人面临的困境。年轻人要面对的竞争是世界性的,难,难,难!”
有何忠告呢?她打了个比喻。“一位德国教授要演讲,讲题是《人与世界》,他准备讲稿时想不出个头绪,六岁的儿子又不停地问这问那,烦得他撕碎一张地图,交给儿子,说,‘不拼好别来见我!’。儿子半小时不到就拼好了。原来儿子拼的是地图反面的一个人头,教授恍然大悟:人做好了,这世界就好了!这也就是马云说的:‘若能改变自己,世界就会变好’。”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人不转心转,萧芳芳的崎岖人生路是自己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