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民以里程俗称之地名,至为人知是吉隆坡十五碑(Brickfields),由于主要为印度裔聚集地故又称“小印度”。然而,十五碑并非指距离吉隆坡15英里,其实仅距离当时吉隆坡市中心二英里。原来,15英里是指从昔日的白沙罗埠(Damansara),也即今哥打哥文宁镇(Kota Kemuning)算起,是叶亚来建造通往港口的17英里公路,到了吉隆坡近郊的椰园(十五碑前身)正好15英里,当时英殖民便称之15 miles,马来人则称之Batu Lima Belas,华民顺理成章唤作十五碑。
1890年英殖民在此设立砖厂,遂把15 miles改称Brickfields,意为砖块之地,为当时晒砖块之地也。然而华民叫惯了十五碑,至今仍沿用此俗称。可是,有些华民的里程俗称地名,却不是人人可以理解,如首次发现“六枝抽”这个地名,即完全搞不懂“枝抽”什么意思?直至再发现地名前多附上“锡山”两字,终于有了一点概念,原来霹雳金宝(Kampar)曾被唤作“锡山”,简单说即为锡米仓之意,正如美国曾被唤作金山的三藩市(San Francisco,又称旧金山)一样。
1904年英殖民官员菲尔斯通(H. W. Firmstone)马来半岛中英文地名录记述:“六枝碑”华民称之Luk-che-pei(粤语),意为六英里,也即从金宝南下打巴(Tapah)路上,距离金宝六英里的地摩(Temoh)。可是,六英里何以要说成拗口的六枝抽?
英文有所谓的milestone(里程碑、里程标之意),根据剑桥英文字典解释:milestone即路边的一块石碑或标记,用来显示到不同地方的距离,特别是到最近的城镇距离。英殖民把这种里程碑也带到马来半岛,至今几乎所有非高速公路仍立有里程碑。早年路程距离皆以英里计,对一些比较鲜为人知的地名,英殖民官方则以"多少英里"(miles)称之。
早年华民南来,对马来地名难以识别,便参照英国人方式以里程俗称来代替地名。粤、客方言群多以“多少条石”俗称之,“石”即标记里程碑的石头;闽、潮方言群则惯用“多少枝碑”,而“碑”当即为里程碑的石碑,只是后来枝碑的“枝”逐渐演变成“支”,很多时候闽、潮方言群又简称之“多少支”或“多少碑”。这便是华民方言群称谓里程地名的由来,至于何以不用英里而用“石”或“碑”,兴许是在方言上“英里”比较不顺口。
举吉隆坡南部的新街场为例,这是笔者至熟悉的一个地区,昔日之新街场路(Jalan Sungai Besi)从半山芭与富都律(Jalan Pudu)交界处算起,一直南下至沙登埠(Serdang Lama)都称新街场路。昔日新街场路华民主要为粤客方言群,几乎完全以里程俗称代替新街场路的地名,诸如:三条半石(陈秀莲)、四条石(沙叻秀四楼)、四条半石(沙叻秀大街)、五条石(沙叻秀新村)、五条半石(沙叻秀花园)、六条石(竹山坳,今Kampung Malaysia)、七条石(椰园,今大城堡Sri Petaling)、七条半石(新街场埠)、八条石(古腰Kuyoh,今Unicorn Hotel)、十条半石(公蕉园,今绿野旅游城The Mines)、十一条石(沙登埠街场)、十二条石(沙登埠街尾)。
再举雪兰莪巴生以南万津路(Jalan Klang Banting)为例,从巴生市区算起一直南下至万津,惟由巴生至新住宅区Parklands一段已改称冷岳路(Jalan Langat)。昔日万津路一带华民主要为闽南方言群,也几乎完全以里程俗称代替万津路的地名,诸如:二支(今武吉丁宜Bukit Tinggi)、三支(今绿林镇Bandar Botanic)、五支(今Parklands)、六支(俗称黑水,Black Water)、八支(昔江港Sijangkang),十一支(直落街场Teluk Panglima Garang)、十二支(今Carey Island入口)、十三支(今SKVE大道路口Sungai Rambai)、十四支(仁嘉隆Jenjarom)、十六支(茶山Bukit Cheeding)、二十支(万津)、三十九支(武吉章岗Bukit Changgang)。
好玩的是,英国人很少会称谓半英里,闽潮方言群似乎也没有半支之称,反而粤客方言群则多有半条石,甚至有老沙登告知沙登埠街场实为十一条石又一"须古"(suku,马来文四分一也)。此外,以里程俗称代替路名似乎有多远就说多远,上述俗称之三十九支武吉章岗即是一例,这里明明离万津十英里,何以不称万津十支却称巴生三十九支?然而,至神奇1923年谭里夫《南洋埠名》记述了“新山五十四条石”地名,现在大概没有几人知晓原来是指居銮(Kluang)。
五十四条石,会不会太远了?其实不会,沙叻秀土生土长的杨锦龙告知,老一辈亲人如今提到新加坡,仍会脱口称之“二百三十二条石”(等同373公里)。杨锦龙印象深刻,在他1970年代求学时期,川行新街场路的东方巴士,每条石或每英里巴士车票收费一角钱。可是1980年代之后,鲜少再出现里程俗称的新地名,即便原来的旧称谓也慢慢被淡忘了。
话说回来,“枝抽”这个称谓又是怎么回事?有说“抽”是指抽烟,但那时候仍不流行香烟,王琛发教授认为或是水烟。据他告知,广东大埔、丰顺、梅县等地的烟叶,那时都在潮汕加工成为抽水烟使用的皮丝烟,以“潮烟”名义出口南洋,相信是供应给矿区的粤客与潮州方言群。
“枝抽”或是槟城潮州方言群最先使用,到了后来已不是某个方言群独有。一位老前辈告知,巴生地区闽南方言群亦有“枝抽”之说。此外王琛发犹记得,小时候在槟城听父亲与粤语方言群谈话,很自然也会以粤语说起“几多枝抽”,有可能当年货运罗厘司机爱抽水烟,抽完一支水烟正好约莫等于一英里,故以"枝抽"计算里程,惟他称至今仍难确定"枝抽"源自水烟。
里程地名的称谓转变确实有趣,如雪兰莪的蕉赖十一英里,本来以福建闽南方言群居多,但周边却住著大批粤客方言群,故蕉赖十一英里既唤作蕉赖十一支,也被唤作蕉赖十一碑,还有蕉赖十一条石,反正都指同一个地方,当地华民亦全盘照收。
好了,回到霹雳地摩,土生土长的地摩新村村长刘健康称,地摩村民以粤客方言群为主,约莫各占半数,闽潮方言群极少。据他告知,地摩一向都唤作六条石,他从未听闻有“六枝抽”之说。1904年菲尔斯通记之六枝碑,1923年谭里夫《南洋埠名》记之锡山六条石,1928年《马来半岛商埠考》既记之地摩又记之大吡蚋(大霹雳)六条石,1935年刘焕然《英属马来亚概论》记之地摩,1939年潘醒农《南洋华侨便览》既记之地摩又记之六枝抽。有些时候,中文报把马来文的Timur(东)音译成“地摩”,结果竟把柔佛东区变成“柔佛地摩”,标题简称“地摩”闹了笑话。
Temoh地名的由来颇有趣味,据说这是两条河交汇之处唤作Sungai Temu(意为河汇之处),英国人来到此处欲命名时误写成Temoh。话虽如此,根据当今谷歌地图,完全没有这条河的痕迹,惟1919年英殖民霹雳地图,显示确有两条积莪营河(Sungei Chenderiang)支流在地摩汇合。在没有南北大道之前,地摩也是南下北上必经之路,这个镇埠曾因锡矿业而兴盛,包括一个法国人开发的SEK锡矿。早年,地摩还有两个街市,一是地摩大街,一为地摩火车站。刘焕然1935年记述,地摩大街有店铺40多间,火车站街市则有店铺20间。
小小地摩曾有三间华校是个异数,但这个异数说来有些不光彩。1935年《侨民学校调查录》记述,其一1924年创设的新民学校,其二1927年创设的的培民学校。从中文报资料库挖掘,1931年由全埠华民议决新民学校易名华侨学校,1938年华侨、培民合并成华民学校。然而合并不久,有一批董事又另起炉灶,在林东园(今地摩新村中间)开办复新学校,此为地摩三间华校的由来,直至1947年复新再并入华民。根据当年报载,复新并入华民,仍有一帮董事反对,华教界之不能团结,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