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家把焦点放在死囚罪有应得、不值得可怜之际,又有谁会关心死囚家属的煎熬?台湾电视剧《我们与恶的距离》里加害者妈妈曾说:“全天下没有一个爸爸妈妈,会花20年去养一个杀人犯。”面对孩子沦为阶下囚,甚至在牢狱中等待绞刑,自己却爱莫能助,他们的心情非你我可以想像。
不辞千里狱中探女 裕子:能见一面是一面
女儿闯了弥天大祸,身为父母似乎也难辞其咎。“我后悔当初没有花时间和她多聊。”不过,日本人一向讲求尊重,不随便“关心”他人生活,即便亲如亲生女儿。
这次受访者是一位71岁的日本老奶奶——裕子(Yuko Takeuchi),她是死囚家属。她此次来马的目的是为了探望身在加影监狱中的女儿麻理子(Mariko Takeuchi)。“我女儿10年前因运毒被逮捕入狱,更被判下死刑。”她距离上一次见女儿已是4年前,麻理子是她的独生女。“我不谙英文,丈夫已经高龄81岁,而且我们住在日本郊区。”
他们来自日本郊区青森县,当地交通不方便。根据裕子形容,从她家出发,需要先乘搭1小时半的巴士到火车站,然后再转搭6小时火车到飞机场,最后经过7个小时的飞行抵达吉隆坡。如此舟车劳顿,年轻人或许也会大呼吃不消,更何况是年届70的她。但对她而言,能见一面是一面,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会否是最后一次,虽然她一直不敢想像女儿被送上绞刑的那一天。“我期待奇迹,希望马来西亚政府愿意把女儿还给我。”
国际特赦组织发布的死刑报告指出,截至2019年2月,我国共有1281名死囚,每周都会有死囚被送上绞刑台,而死囚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死期落在哪一周。
每日祈求神明 期盼终能一家团聚
现年45岁的麻理子自中学毕业(19岁)后,便独自一人到东京发展,每隔半年才回家一次,直到35岁那年犯罪被捕。“我很后悔没有花时间多了解她在外的事情。”裕子说,女儿很少会说自己的事,所以对于她在外的工作、朋友,她和丈夫皆不清楚。“事发之前,她毫无异样,就和平时一样。”
她坦言,自己和丈夫其实一直很希望女儿可以回乡陪伴两老,却没有说出口,只在内心默默渴望著女儿多几年就回家。“如果当初强迫女儿回家,或许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她自责说道。
入狱前,麻理子是一名护士。根据她的供词,自己是被同事欺骗。当初麻理子受该同事所托到迪拜向男朋友索取款项,随后该名男朋友的司机吩咐她将一个装有衣物的袋子送往马来西亚,但她并不知道袋子里头装的是毒品。最后法官认为,被告说词充满疑点,无法令人信服,裁定罪名成立。
问裕子,相信女儿所说吗?“我相信,我相信我女儿是无辜的。”她指,那名加害女儿的人已被日本警察逮捕,目前在日本狱中服刑。不过,追问她是否向女儿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她却说:“我不敢问,我不想从她(女儿)口中知道实情。很可怕!”她忆述,当初接获女儿犯事的通知,她和老公意外地表现平静,直到她前来吉隆坡见到女儿的那一刻,母女俩便泣不成声。“我骂她:为什么那么笨!”
虽然这10年期间,丈夫不曾来马来西亚探望在监牢里的女儿,但裕子说:“丈夫并非是生气女儿,而是他年事已高,又居住在郊外,真的不方便。”不过,两老每天早上都会祈求神明保佑,女儿身体健康,能够逃脱死刑,回到日本一家团聚。“我们懂的不多,也不懂能做些什么…”此时,能看得出她脸上的无奈。
监狱每周四或周五早上会批准麻理子拨电回家。“这两天早上我们哪都不去,留在家中等女儿电话。”但,她忍不住抱怨,倘若遇上狱中电话故障,便没办法听到女儿的声音了。问她透过电话会和女儿聊些什么?“聊一下我们两老的身体状况,然后她(女儿)会请我们寄她一些用品。”
退休前,裕子是隶属政府机构的看护,丈夫则是建筑工人,家庭状况在日本属于中上。不过,当初两老为了女儿的官司,已差不多耗尽两人的退休金。现在,两人每天凌晨4时至5时和下午3时至4时都会在小区派报,赚取生活费。“每月约4万8000日元左右(即2000令吉)。”
外婆去世前一天 麻理子亦有预感
裕子分享,两母女最爱一起下厨。“我想把我懂的(厨艺)都教她。”母女俩非常要好,她说,当初是女儿帮忙她办理护照,然后带著不曾出国的她到韩国旅行。她忆述,女儿从小就比较害羞和冷淡。“即便身边的人称赞她的衣服很漂亮,她也不会表现得很愉悦。”至于学业,麻理子小学成绩不太好,但后来裕子给女儿找来了补习老师,便有很大进步。
无奈的是,裕子在女儿高三那年确诊患上乳癌。“那段时间,我确实忽略了她。”她自责表示,当时因为治病,就连女儿高中的毕业典礼也没有办法出席。“女儿其实很伤心,但她同时也很担心我会因为这个病而永远地离开她,那么,家中就只剩下她和爸爸了。”裕子说,女儿会选择当护士也是因为她患病的缘故。“她希望她有能力可以照顾我…”
麻理子和外婆的感情同样非常要好,外婆在2017年去世,裕子说,当时老人家最大的遗憾是没办法见孙女最后一面。“麻理子过后有告诉我,其实在外婆去世的前一天,她在狱中已有一种不良预感。”
女儿犯事,退休计划大转弯
死囚或许罪有应得,但死囚的家属同样煎熬,不得不长期承受来自社会的舆论压力。“麻理子运毒遭判死刑案件”在日本非常轰动,大部分人都知道。“大家在我面前是不曾说些什么,但背后我就不清楚了。”裕子说,两老一直也不太想在亲朋戚友们面前提起有关女儿的事情,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家算是尊重,我们没有提,他们也没有问。”
不过,身边人算是相当支持,她分享,自己没有向派报纸的雇主说起女儿发生的事情,但因为这次过来探望女儿需要请假,只好坦白。“老板没有为难,甚至叫我安心去处理,这几天他会请人帮忙。”然而,说完全没有影响也是骗人的,在女儿还没发生状况时,裕子原本计划退休后参加乐龄中心活动,但随著女儿犯事,计划亦被迫取消。“不是担心别人的闲言闲语,而是我不想别人同情我。”从心理角度来看,坚强的人不喜欢被同情,或者被视作处境可怜。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这次的访问、裕子来马探望女儿行程皆由林先生(化名)帮忙安排。他和麻理子纯属萍水相逢,不过因为他一直有在关注死囚课题。“有次,我发现我国有一名死囚是日本籍。”他对日本文化非常感兴趣,而自己又通晓日语,便想和麻理子见面。“我打了一通电话给监狱,询问有关探访的程序。”
出乎意料,他很快便收到了监狱答复,探访申请获得批准。“或许是麻理子在这里(我国)没有亲朋戚友,平时根本没有人会探望她,所以闻言有人探访,便直接批准。”他说,麻理子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但也接受了他的探访。他分享,第一次见到麻理子时,还以为会是个哭哭啼啼的画面,但没想到麻理子是一个很正面的女子。“她只是拜托我捐一些书给她。”
至于探访目的,他说:“我只想作为一个社会支持,听听她的需求和倾诉。”任职心理系讲师的他认为,面对生活上的不如意,倾诉是一个非常好的抒发管道,他相信“说出来后,感觉就舒服了”。“见了几次面后,我大概了解了她家的情况,包括妈妈因为不谙英文,没办法前来探望她等等。”而碰巧他在日本有朋友,所以他便请朋友帮忙带裕子过来探望女儿。“朋友还特地请假,与裕子约在机场会合,然后再一起飞来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