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尤其宗教信徒,总是对世俗主义颇不以为然,尤其因它主张宗教不该过度涉入社会制度,以致成为操控、主导、规定有关制度的实质权威。然矛盾乃至讽刺的是:当面对其他更强势的宗教的压力时,这些反世俗主义者又会拥抱世俗主义了,因他们意识到若各制度不够世俗化,就难以保障公正、平等、开放的社会空间来发展,乃至捍卫本身的宗教。
也有某些宗教信徒在其他国家享尽世俗体制和风气的便利,包括得以大力宣扬、发展本教,然回到本国,却极力批判、抨击世俗主义,试图削弱乃至取消国家的世俗性,以推举本教作为整体社会的至高权威。这种占了世俗主义的便宜却翻脸不认账——或如广东俗语所谓的“食碗面,反碗底”态度,恐怕一点都不符合宗教理应提倡的感恩、诚实、忠厚、宽宏的标准。
事实上,若不是世俗化作为现代化的核心及主流之一,恐怕今天的国际关系和局面会有很大的不同。毕竟,一直到17世纪,甚至18世纪,西方部份国家的宗教主义热诚,尤其如西班牙、葡萄牙、法国、俄罗斯等,还是挺浓烈的,所以在其殖民主义事业中,不无于宗教上不惜一切也要同化被殖民者的信念。然到了19世纪,或正基于世俗化的更普及和深化,如此信念就渐渐淡了,甚至干脆被搁置、遗弃了(虽说民间或还保持一定的温度)。
易言之,今天不少非西方社会还能保持宗教传统相对丰富、多元的现象,或不得不感激于现代性中的世俗主义,令其有幸不至于沦落到如早在15世纪就被“虔诚”乃至“狂热”的西班牙人占领并高压统治的中美洲和南美洲那样的“下场”。同时,也正因为西方现代文明的世俗本质或倾向,所以其种种崭新制度,如政治、经济、法律、教育、学术、艺术、科技等,才能大体上被非西方社会所欣然接受,而非本能地怀疑、抗拒。
职是之故,今天某些宗教信徒猛烈抨击所谓“西方世俗主义”,视之为堕落、危险因素,惟却不明白若非其理性化、客观化作用,今天自己所万般“宝贝”,要拚死“捍卫”的宗教传统,或恐怕早在西方帝国主义势力如日中天的殖民地时期,就被暴力消灭、替代掉了。同样的,若非中国本有的儒家世俗主义的作用,今天的中华文明之内也不会长期维持著几大宗教传统,包括外来的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
总之,世俗主义虽看似对宗教不友好,但实际上却是各宗教传统的大恩人,无它恐怕不少宗教都要经历更多的挑战、磨难,甚至灭亡。正由于世俗主义克制了个别宗教权威无节制、无边界、无尺度的坐大,才避免了宗教世界的同质化、单一化,以及僵化和固化,保障了人类整体文明演进的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