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山王真的有那么美味吗?”
村民好奇的询问义工团队的西马人。
那是2019年9月的某个晴朗的午后,“照亮婆罗洲”团队为沙巴某个山脊上的的甘榜巴兰邦,安装微型水力发电机。随后,村民就拿出他们种植的榴梿和大伙儿分享。那榴梿外壳长著弯弯的尖刺,果肉让队员们赞不绝口,开玩笑说:“不妨就称之为tupai king(松鼠王)吧!”
接下来几天,直到行动结束,这“松鼠王”就成了这弯刺榴梿的外号。一些从不敢碰榴梿的队员,在那里破天荒第一次品尝榴梿。他们说,这“松鼠王”的味道不像其他品种榴梿那么浓烈。
一年后,我在吉打乌鲁慕达森林,和当地船夫谈起榴梿,就问他关于这弯刺品种。
“哦,这种榴梿我们称为durian daun。我喜欢它的味道,但是村民如今都把树砍掉了。”
猫山王当道,其他本地榴梿都靠边站,或逐渐被遗忘、消失。
也许对潮流饕客族而言,本土或野生榴梿品种因市场需求而消失,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现象若从粮食保障的角度来看,可说是响警钟。
我们不妨以藜麦(quinoa)为参考例子。
过度附和市场如自杀
藜麦是南美洲安地斯山地社群数千年以来栽种的粮食。安地斯山地气候极端,当地社群凭著对气候、土质、地势、植物特性的认识,策略性的种植多品种农作物以降低歉收风险。相隔20公里的农地,因著气候和海拔高度的差异,完全不可能栽种同一品种的藜麦。换言之,单一种植模式,在安地斯山地是不可行。
随著藜麦近年来在国际市场受青睐,单一种植文化开始在安地斯山地殖民。在2012至2014年之间,藜麦产地价格从每公斤0.20美元飙升到每公斤3美元至4美元。从收入角度来看,饱受后继无人所困的山区穷乡家庭无疑是迎来及时雨。然而,这财富的条件,是山地农村必须迎合国际饕客市场的需求和偏好。国际市场对“纯正品种”的要求,使得农户被迫放弃累积数千年保命经验的多样性种植方式,改种可赚钱的单一品种藜麦。
安地斯高原一般的传统耕种模式,是种植马铃薯、藜麦、燕麦、块茎金莲花(mashua)或酢浆薯(oca)、塔威豆(tarwi)的轮作,随后是5至7年的休耕。然而,如今农民选择连续2至3年种植藜麦。如此不利农地的转变,让农户在市场和气候的波动之中更缺保障。
农地的经营,以致粮食的保障,与知识、土地政策、社会文化风气,密不可分。
社会若把农户贬低成文盲穷人的专属身份,农地政策问题就会受漠视,农民圈子也因缺乏有识者而罔顾不当耕作模式的代价,例如滥用除草剂和杀虫药的恶果。政府如果偏重于建造商业区,在护林政策朝令夕改甚至“只准政府毁林,不许百姓拓耕”,农地争议只有不断出现。消费者如果只管追饮食潮流包装身份而无视盘中餐从哪里来,他们就不可能了解这集体偏好会如何影响农业政策、粮食保障,等到粮荒杀到眼前才大嚷被迫吃贵饭。
不久前,国会下议院议长佐哈里提出以木薯取代碳水化合物来源,随后被政敌和媒体诠释成晋惠帝式“何不食肉糜”言论,这争议可用来提醒粮食保障课题有识者须慎言。
马来西亚社会普遍上习惯跟潮流,在粮食课题方面缺乏理解多元化的重要性。以棕油为例,多年来官商言论称之为上乘粮油,民间社会也以业界财阀为族群荣耀。但,油棕园是否因经营不当而产量不足,政府是否姑息把森林地转成油棕种植地的手段,这些问题,对罔顾森林重要性的国人而言,仿佛没有存在的必要。棕油企业在东南亚破坏泥炭地的问题,使环保和农粮组织以致政府机关进行从泥炭地植物品种当中寻找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的研究,以求说服各方保护泥炭地森林。但,这种研究在马来西亚到底进行得怎样了,似乎不受关注。泥炭地变成油棕园,人们只看见赚棕油钱,看不见泥炭地沼泽森林到底有多少潜在农作物被毁掉。
要改变消费市场对特定植物的看法,把贱民粮食变成贵族美食,是需要政商势力砸钱包装打广告,再藉著名人网红把身价炒高,才不会沦为笑柄。既然藜麦可以如此转身,木薯当然也可以,至今仍隐藏在泥炭沼泽地的不知名植物也不例外。但,别忘记从藜麦案例汲取教训。在马来西亚,人们不但对铲平森林种油棕无动于衷,为了挖铝土矿把关丹污染成火星模样也一样可接受。“从历史汲取教训”之风气,在本地社会是还需努力落实的遥远梦想。
佐哈里说的“荒地”是啥?
佐哈里也提及善用国内“被弃置土地”搞种植。问题是,他所谓的“被弃置土地”是哪类?是城市规划不当而留下的住宅区荒地吗?抑或,他和国内许多人一样,觉得森林也算是“被弃置土地”、没砍伐开拓搞种植就是浪费?今时用地需知环境生态举足轻重、牵一发而动全身、攸关粮食水源医药瘟疫以至民生经济,绝不能像昔日只想著藉开拓赚钱发财。正视城市荒地问题,可以邀民众认识城市规划的复杂、民众参与咨询的必要性,以及昔日不当规划是否在今时留下烂摊子。善用城市废弃空地,可提醒政府和企业善用所规定的空间,同时意识到资源如沙石并非源源不绝,森林土地绝不能像以往那样可轻易获准铲平建大楼或拓农地。
阐明土地资源的有限而主张善用荒地,是良策。以开拓荒地为由而纵容毁林,是下策。
最后,更重要的是,如果现有的米荒问题不解决,改种其他作物就能让问题消失吗?如果白米供应是受到垄断集团操纵,日后其他农产品一旦随市场洛阳纸贵,难道就能幸免于此类操弄吗?如果现有的利益生态舞弊问题不揭发解决,日后的农作物研究也只能局限于单一种植的利益考量,能赚钱的才受青睐,能喂饱百姓却不能赚大钱的就靠边站,直到危机恶化成政治风波才办出一箩筐点子和术语来耍太极。
我们国内的土地、植物、森林、粮食,需要我们自己来认识、关注、保护。若停留在凡事向钱看的习惯,我们不可能冷静剖析朝野从政者在粮食和环境课题民粹论调的合理性。
希望那弯刺榴梿,不必等到中国网红“惊为天物”之后才在马来西亚华社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