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经过城中村,沙尘暴带来的烟尘飞扬一阵,静止落下后,显露眼前的是一家与周遭环境不匹配的西点面包店。
店里暖黄色的光从橱窗透出,在这萧瑟的冬日早晨给人一丝温暖的晨光。
与周遭混乱肮脏的情景对比起来,这西点面包小铺是那么的突兀。当村里的大叔大婶还在喝著一元的豆浆之时,店里一杯十元的咖啡应该是奢侈享受了。我是这不合时宜面包店的常客,但是今晨店里的橱窗连我都看得痴迷了。
为了应圣诞节的景,店家把橱窗布置成一个银色小世界。白色喷漆弄出雪景,几株塑胶的针叶树,铺盖上保利龙和棉花,在团团白雪之上矗立著一只姜饼小屋,鹅黄色的灯光从后面透出,我看著黄光里小屋,心思却飘到久远以前。
那是25年前的高雄。一样现代和过去,农业和工商业杂陈的左营市郊,父亲用伟士牌带著我和弟弟行经莲池潭边上的一个西点面包店,在那个久远的橱窗里,矗立著我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的姜饼屋。
圣诞节,因为姜饼屋我开始对这个节日心生喜悦。不曾见过的银色世界,不曾见过的欧式小屋。我抬头问了父亲,真有人住这种屋子吗?那是甚么地方会下雪啊?屋子里住了小红帽吗?
人生第一个姜饼屋
父亲耐心地解释给我听,说起了一个童话故事又一个童话故事。我听得眼睛瞪得直大,欲罢不能,开始央求父亲把将姜饼屋买回家里。
父亲面有难色,熬不过我的又哭又闹,说是进店里问问。
我在橱窗外等著,心里兴奋不已,看著父亲的背影,等著他把姜饼屋装进盒里从店里拿出来。
父亲出来了,他手上没有姜饼屋,只有一个羞愧的脸色。
“太贵了。弟迪,我们下次再来好吗?老板说,等过节后没人买,他才可以用便宜的价格卖给我们。”
我心沉了下去,却也没多说甚么。因为这种情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时候家境不甚富裕,看见橱窗里那些发光的东西,我经常只能望梅止渴。
那晚我在梦里见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姜饼屋,屋里有壁炉烧著柴火,边上有一株圣诞树,树下有很多包装精美的礼物。
隔天,父亲在床边为我和弟弟挂上了两只袜子,袜子里装了两个小礼物。
醒来后,我雀跃不已,问说是不是圣诞老人送来的!打开后看见了一个街口杂货店里的小玩具,小玩具没有橱窗里物品的光亮,我失望了。
姜饼屋只是一个开始。从当时起,我的人生有好多个在橱窗的黄光里站立的姜饼屋,那些可见不可求的梦想。
一直到了大学时期,我打工赚了人生的第一笔钱,我用著自己赚来的钱买了人生的第一个姜饼屋。原来,姜饼屋只能看不能吃,味道还不怎么样。后来,我开始为富裕的台北小孩教授英文,帮他们组织夏令营,买了礼物当作奖赏。竟然有孩子看见礼物的时候,可以直接说出这礼物多少价格,在哪里可以便宜购买等等。我想起橱窗里的姜饼屋,那莹莹发光的小屋瞬间崩毁,化成了一座废墟。
25年后,我在河南的城中村又见到了小时候的那个姜饼屋。那个莹莹发光的小屋,从废墟里站了起来,在那里呼唤著我的童年。
这次我变成了爸爸,走进了店家,问了价格。真的不贵,若我此时此刻有个孩子,对我的经济能力来说,在圣诞节买一个姜饼屋给他,真的是九牛一毛的事情。但我还是没有买下姜饼屋,因为我知道只有当你没买下它的时候,那姜饼屋才会是个姜饼屋,那小屋才会莹莹发亮。
步出店家,一个村里的父亲拉著小孩走过。小孩停下了步伐,被橱窗哩的景致吸引的忘情。
便宜小玩具的价值
“爸爸,那小屋可美,我想要!”
“走啦!走啦!能看不能吃。”“可是,爸爸......”
我看著这对父子离去的背影,想起了25年前高雄冬日的早晨。袜子里的那个礼物突然宝贵起来,父亲终究没能买给我那个姜饼屋,但是我终于知道那袜子里的便宜小玩具价值何在了。
走过急躁的大街,奔驰边上走著电动车。我来到校园里的餐厅,进驻的西点面包店里也放上了多个姜饼屋。
“卖给学生的是吧?”“是啊,但也不知道这些孩子腻了没。刚推出的时候都是比较受欢迎的。”“这边圣诞节也过得如火如荼的。孩子们都还熟悉这些东西了吧!”“是啊,没新鲜感了。”
我点了一杯咖啡,在窗边坐下。我想起方才城中村里那个发亮的姜饼屋。我想,若我现在有个孩子,我也不会买个他那个姜饼屋,我会让他的生命有一个一直在梦里闪著光的姜饼屋。